她住的地方离他很远很远,他决定骑自行车去看她,他没有钱去坐车,没有朋友相送。需要翻过5座大山,路很长,有20公里上坡路,13公里下坡路,最后14公里平坦的路。出发的前一夜,他很兴奋,来来回回做了一堆计划,8点出发,7点出发,6点出发,天亮出发,他知道早一秒出发便会早一秒相见。他很犹豫,还是打通了她的电话,电话那头好像刚睡下,果不其然,她开口带着惺忪的睡意,他有些难过惊扰了她的梦,她的一句没事,他鼻梁一酸,险些把泪珠砸下来。没有话题,他想给她讲个故事哄她睡下,主人公还没说出口,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呼呼的声响,他躺到床上,静静地贴近耳旁,压低了呼吸,生怕错过任何一秒。黑夜拼命拉下他的眼皮,那一声呼呼又钻进脑里,打了一个又一个激灵。她又醒了过来,他听见那头小声地笑,还说了句傻子,并轻轻地跟他道了晚安。确认她挂断了电话,他看了看时间,2点,给自己设了6点,6点1分,6点2分,6点3分。。。一排满满的闹钟。按捺下兴奋喜意,翻来覆去,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从来没有这样期待过天亮,他好像在梦里见到了她。他总觉得天亮了,迷糊醒来,原来房间的灯还没关,凌晨4点,他已经不能再等了,整个房子只有他,上一次去看她,是他攒了很久的零花钱坐车去的,他不认识路,只知道大概的方位。匆匆洗漱,推着那辆很小的自行车出门了,从村子到马路,有很长一段土路,挖掘机碾过,浅浅铺了一层沙石,就是这样一段路,没有路灯,可他看的比白天还清楚,凌晨4点,刚过仲夏,有一些凉凉的风刮过他的脸庞,走到大道,他不知道从哪里出发,但是他知道她的家在大道的右手边那头,他便骑着自行车往那边去,路上有路灯,是那种橘黄色的光,黑夜下是橘黄色的灯火,每3座路灯中间都会有10米左右普照不到的地段,每过一段,他就有些害怕,他害怕黑,怕鬼,可是前面不远处,又会有橘黄色的灯光等着他,这就算不得什么了,大概过了10多分钟,那些光不见了,他无奈停下,原来大道还没有修好,前面的路还没有修开,都是农民家的田地,过不去了。迷茫的他想起不如去跟着上次坐的车走吧,肯定是有其他的路的,于是他又走了一遍那段黑夜交织的路。车站在城区的最东边,所以叫做东站,穿过大道,在大道的尽头有二炮的基地,他骑的很快,不敢回头看,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他,寒毛林立,夹杂着不知道是不是冷汗的东西,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越蹬越快,直到他看到二炮门口站岗的士兵,笔挺的军姿,他见到了人,才冷静下来。放松蹬车的步伐,他害怕黑,害怕鬼,更害怕,没有人。笔直的马路再穿过两个加油站,他看到东部汽车站客运站几个大字,天大概亮了七八成,离得再近些,车站附近已经有摊贩开始吆喝着早点,那些暖暖的热气缓缓上升,娇柔缠绵,等上至最高处消散不见,天已经全亮开来。车站还是没有客车驶出来,他决定再等等,停了自行车,蹲在一旁。他决定睡一会儿,补一补昨晚的觉,眼皮埋下头的瞬间眼皮似有千斤重,他再也顶不住这种侵袭。“嗡。。。嗡嗡,滴滴答答,滴滴”那首熟悉的音乐响起手机还带着震动,他站了起来,那个6点的闹钟已经在提醒,是否10分钟后再次提醒。他点开闹钟,把6点1分,6点2分,6点3分,6点4分...,一行行收起蓝色的进度条。他真的不能再等了,他看了看她家的方向,那有一条路,路口有很大一座桥,人们都叫它南桥,明明在东边,为什么叫它做南桥呢,不明白。他得出发了,路边有很多来往的行人,走路的,开车的,骑车的,跑步的,吃着早点的,抽烟的,一个,两个,清清楚楚。他骑上了车,谁都没问,上了桥。
南桥远没有想象中的大,骑车上了桥,还没想起来看看桥的模样,就已经下了桥。年久失修的水泥路,被岁月碾出裂缝,有些地方水泥板已经完全崩裂开来,露出下面看不清颜色的泥土,虽然天已经全亮开,还是认不清颜色,或许也是没有仔细看,道路两旁清一色没有头颅的桉树,粗浅估计,10年间怕是有了,谈不上萧条,谈不上繁荣,就是那样,每个树杈凹槽积满了厚重的黑灰,就如同周边的房子,瓷砖的颜色很鲜艳,一眼望去还是蒙着一层黑灰。他无暇欣赏这些景色,这些景色却历历在目。他心里想的只有怎么去往她家,好在只有这一条路,也只能走这一条路。10多分钟,一路还是如此压抑的景象,脚下不知疲累,压抑徒增伤悲。不经意地探头。俨然有些稻田,偌大的菜花庄三个大字,金灿灿的,比阳光还灿烂些,这是个10多米长的集市,一家小卖铺,一家猪肉贩子,两家米线店,一家包子店,再无其他,他明白路很长,自己需要补充,囊中羞涩,他一共就有4块6角钱,4张1块,一张5角,还有一枚一角硬币,最闪亮也最无用。腹中饥饿,他只敢要了一个白面馒头,一个豆沙包子,份量很大,2块5角钱,他有些高兴的。太阳很红,是那种鲜红,第一缕似有似无的光洒在他的背后,他右手扶着单车,左手吃着包子馒头,在那条黑色的路上走着。
集市的喧闹往身后跑去,在车轮的翻转中传的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到,稀疏的人影从有到了无,他经过一棵棵桉树,一座座零星的楼房,小以则,中以则,一块块奇怪名字的路碑。道路上没有人,天已大亮,不怕黑,不怕鬼,只怕孤独袭人。他第一次感觉吃力,面前是个很大的下坡,中间的路面已经严重损坏,裂开的地方汪着一摊摊浑水,但是这些安慰来的很及时,权当做休息了,不用自己脚蹬,还没冲到底,一辆通往朋普的长途客车先他过了去,他欣喜,证明他的方向是对的,他离她差的距离,只是时间。片刻的疲惫消失殆尽,他脚下愈发使劲。平衡总是会成为阻隔,连着3个又长又大的上坡,耗人的不只是体力,还有初升的阳光,那丝暖意现在如同烈火,努力榨干他身上的水分,要看快过去第三个大坡,在中间的位置,啪,很清脆的声响,脚下的力气全部踩空,单车停止前行,隐隐还向后滑去。他停了刹车,回头,一条长长的链条拖到了地上,还有一半挂在车上,自行车的链条,断了。
他终于绷不住了,之前的疲惫,无奈,燥热,全在看见自行车链条断裂的一瞬间席卷上来,他不再沉默,心底在沸腾,怒火,意气,冲击着他最后的冷静,他还是沉默了。就算是推,他也会推到她家楼下,离她的距离还有五分之四的路程,他头也不抬,推着就往前走,没有一丁点声音,太阳开始刺眼,他迈着每步一样距离的步伐,低着头走着。有些东西进入了他的视线,马路边上,有些许废弃的铁丝,他用这些铁丝接在断裂的地方,看起来有点成效,骑出去三四米,不出所料,仍然是断裂的结局,他没有精力来烦躁,将剩下的铁丝缠完以后,再用石头敲出一个疙瘩,他明白再次断裂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博弈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运气可能站到了他这一边,上坡他就停下来推,遇到路坎不敢多使一点力去蹬,他经过水泥厂,虽然他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水泥厂,路边有两家小卖铺,就是那种很简单的小卖铺,一条货架,陈列着零食烟酒,不知道是光线的问题还是其他,总感觉上面有一层黑色的灰。他穿过的马路两侧种满了葡萄。没有看到葡萄,却传来葡萄的香味,很长一段路,吸下这些香气,也当做充饥了,开始有了零星的工厂,农舍,随着一排棕红色的房子出现,他不再提防着脚下,链条果不其然应声断裂,他不在意,因为他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眼前已经是路途的中点,新哨镇。
新哨镇,为什么他会知道到了新哨镇,他也不晓得。他记不清2012年7月28日他在哪里,但是他记得小时候他在学校门口的一家小卖铺买过5角钱的炸洋芋。他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上一次,客车停在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他看见的是那排棕红色的房子。他推着单车上了坡,周围是很多的五金店,他走近一家店,他身上只有2块1角钱,到最后也没有开得了口。是的,到新哨了他很高兴,现在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了。推车到了上次客车停下的地方,是新哨街的中心,阳光的直射下他口干舌燥,周围的摊贩的水果从来没有如此诱人过,他没见过这么红的苹果,这么黄的橘子,还有这么绿,要流出油来的葡萄。他只能走开,他要去她的身旁,10点来钟,他做好了推剩下路程的准备。有某种东西牵引着他,右手边走一天萧条的街道,街道里面又有很多条胡同,一眼能望到头的那种。他决定去看看。一眼能看到头的街,杂乱的门店不敢恭维,无关紧要。街角有一位大爷,正在修补一辆单车的车胎,他从来没有如此冷静。“爷,你看能修补这个链条吗”“阔以阔以”这点口音成为最亲切的话。他没敢问价格,即使问了,又能如何。大爷从不知哪里来的一条链条截下一段,扣在他断掉的链条哪里。“好了,两块钱嘛”他一直搓着的手放了下来,搜出那两块钱递了过去,没敢说话,没敢道谢,他再次骑上单车,他感觉坐垫有点身高,头也抬高,兜里还有那枚1角硬币,最闪亮也最无用。离开了新哨。
新哨出来就是一个很大的坡,他和她已经没有了阻碍,他骑着单车,感觉就像坐着客车,10点多的阳光惬意得很。坡角有人在修桥,不知道是桥还是高铁的桥架,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旁边还有个像砖厂一样的房屋,很大的标牌,写着好人有好报,不赚黑心钱。他突然觉得世界还是有些温暖的,可能是因为太阳更晒了。道路两旁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桉树,两米多高就被截断,但是树龄不小,两个人可能才能环抱,有新枝在断口的周围发出,绿油油得不像是这棵树的新生。左手边是些错落的村庄。多是旱地,有些远便看不清种着什么了。右边远处有些山,山峰不大但是绵长,他甚至能看清山腰上有些什么形状的树。这条孤独的路也渐渐热闹,来往有很多车辆,他能闻到一些味道,阳光暴晒泥土的燥,来往汽车尾气的凝,吸入路面黑灰的混。偶尔会有一朵云飘过来,他能休息片刻,马路始终没有头,没有弯,笔直得通向她家门口一样。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加油站,就在大道中间,把路分成了左右,这便难为了,选错了,真的不知道能去哪里,左边的路铺满沙子,下面是土路,右边的路还是一如既往的水泥路。没有地图,来往的车辆都走上自己的路,他站在路中间,迈不出去,没有办法,他只有等。时间走的比他还慢,12点10分,再看,12分,再看,14分,17分,27分。过了一天一样。那辆客车中午来了,其实从它刚爬上坡,他就盯着它,就这么看着开到自己跟前,转入那条沙石铺成的路,是的,他能走了,他也必须走了,跟着客车,穿过农庄,有人家栽着石榴树,翻出墙来,挂着一个个张着嘴的石榴,白的,红的,不白不红的。另一家栽着大枣,不是这个季节,衔着几枝泛黄的叶子,他从旁边骑车经过带起的风还吹落了几片。这条路,他很喜欢。她应该会喜欢这样的路,如果她在,他会把她抱在面前,故意去压路上稍大点的沙石,颠簸像是她的心跳,让他着迷,但是他又必须看清楚路,以免让她出什么意外,他深深沉迷在这种颠簸的欢愉和担心之中。她不在,她就是路。
这条沙子路很长,也比之前的更弯曲,他却什么都看得见,虽然弯曲,只有一个终点,蹬了7个小时单车,晒了4个小时太阳,迷茫了3次路途,上下各24个大坡,经过8个村庄,吃了14次来往货车掀起的灰尘。恍惚间见到她无数次。他真的渴了,1点半的烈日,他早已流不出一滴汗。那枚一角钱的硬币阳光下格外地刺眼,放在手心,思索了一次又一次,也没有舍得扔掉。揣回兜里。随着一片黄土地的出现,一个新的村庄在眼前,如同夜路尽头的第一盏路灯,专门就出现在那里等着的一样。他不善言辞,不会打招呼,不会表达,不会主动说话,更不会主动开口。一道白色大铁门敞开一半,露出一半过年贴在门上的春联,门神,细看应该是尉迟恭,手持双锏,怒目圆睁。门口有一长凳,坐着一位壮汉,光头油肚,白色背心,军绿短裤,懒人行拖,左手一把葵瓜子,长凳上置一茶杯,没有看错的话里面是清水。他看的焦灼,抿了好几次嘴唇,再咽下一口口水,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口水。他,还是没张的开口,快路过的时侯,他已不准备再去看,那壮汉却与他对视,稍微点头,眼睛微眯,似是打招呼。他瞬间不知道从哪里窜上来的勇气。停下车,走过去,壮汉见状也要站起来的样子。他先开口,“yiyi,我出来很久了,路过您家,口有点渴,给能找您借点水喝”壮汉已经站起来,面带笑容“哦哦,sha,sha,小伙子你等一哈,我去接。”壮汉走到院子里,用锡瓢从水井旁边的水桶舀了满满一瓢,小心端地过来,“拿的,小伙子”他接过来,大口大口喝下去,其实,不甜,没有味道,但是,清凉,就是好喝,有多好喝,给他钱让他别喝他也要喝,满满一瓢,全部下肚,蒙在他头上的一层纱好像没了,光也亮了几分,能看得见院子里绿油油的四花树。“小伙子你要回家么,怎么骑个单车”“biu,yi yi,我从弥勒过来,要去竹园找一个人”“竹园,小伙子,那还远的很呐,你就骑个自行车吗,你坐车来哈,这个太远了,水够不够,我再去舀一瓢来”壮汉有点惊讶“够了够了,yiyi,谢谢你啦,我要走了,老是麻烦你了谢谢谢谢”他不善言谈,但是对这个看起来凶狠的壮汉,不知道为什么很相信,让他把自己所有事能说了出来,他不多做解释,没钱这回事,他也不想讲出来,即使很相信。他使劲点头道谢,重新骑上了车,转身壮汉仿佛在边挥手边点头,又坐到长凳上。他突然发现和人说话没有那么难,有人交流后,他很轻松,总觉得身上掉了些什么拖着他的东西。
喝完水力量是强大的,心有些放飞,心跳的更快,他很想动,大幅度运动,他甚至想在下大坡的时候站起来,让大风狠狠地吹他,于是他就那么做了。其实不能算是一个坡,那是一座山,路围绕着这座小山修的,刚好环绕180度的山路,在这边有一条人踩出来的小路可以上山,很短一条路,大概50多米就能上到山顶,他的心在张狂,他要冒险,骑上山顶,下面是原来的沙子路,可是没有下去的路,同时可是说,这座小山包的这面就是路,没有植被,稍微不平整,他就冲下去,害怕,但是舒服,心里彻底被释放。那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高兴。重新回到马路上,他再好好想想,下次应该不会再冲了。这里同样修着不知道是不是桥的东西,一段路后,沙子路完了,开始是水泥路了,有很浓重的气味,周围的植被呈现不健康的绿色,很绿,还是不绿。有股很呛的刺激性气味,他抬头看见烟囱,很高,就像砖厂的那种一样高,上面冒着青白色的烟雾,再往上飘一点就是黑色的了,原来这些植物上,应该是一层这种灰。他听她说过,这是黄磷厂,干什么的,就不知道了,总不会是生产黄磷的吧,不知道。他记得路,快到了。再下一个绵长的坡,就开始是蜿蜒的了,上一个很大的坡,右手边的高地,有一块很大的广告牌,正面画着一座写字楼,背面就有些看不清了,招商什么什么的。风景很不错,2点多钟,太阳也不作对了,下面是旱地,再往前面点,看上去是良田,有些反光。应该是水田。
路边树根小,树脚全是一大片一大片,叶子很长很尖很笔直的杂草。沿着这样的路走了快20分钟,他看见了,那种植物,叫什么,什么,什么,剑麻,对就是剑麻,叶子像某种仙人掌,有很多刺,就像一颗巨型的芦荟,一株株分部在道路两旁的高地上,还林立着很多白森森的石头。整条路线他记得无比清晰,就是这里,到了这里,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她在哪里。这些剑麻分散在前面的村庄,随处可见,大大小小,有的长在某人家门口,有的长在那家果树脚,不是很协调,但是耐看,至少在弥勒,没有这样的风景。村庄的房屋都很矮,2点40左右,他快出了村子,他已经抑制不住心情,疲劳,欢喜,还是紧张,亦或是害怕,或者是抛开那些。见了她,从哪里开始说,该说些什么。他一遍遍自言自语。我来看看你,好像哪里不太对。惊喜吗,太刻意,想我吗,他说不出口。出来玩,嗯,总感觉不适合。纠结了半天,还是没决定下来怎么说。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出了村子,看不见得剑麻了,右边开始是很多田,他没猜错,就是水田,但是栽着的不是水稻,是很多蔬菜,还有莲花。左边竹园两个大字,金灿灿的,字很大很大,其实没有多大,但就是很大,照进他眼里,心中,呼吸里。有种东西像气息一样从左边腰部传着上来,痒酥,再转到鼻子,眼泪不自觉就下来了,他难得开心一笑。他不再去看那些,仿佛她已经来到面前,就向他走着过来,有些微笑还是没有。蘑菇短发刚过脖子,整整齐齐薄薄一层刘海,那架淡紫色细细眼眶的眼睛,泛着光看不清她清澈的眼睛,绿色T恤带着衬衫领口永远没扣上最后一颗纽扣,灰黑色运动裤两侧有鲜明的黄城色条纹。匡威蓝色帆布鞋,右边脱胶鞋框微张着嘴,永远系得不紧松松耷拉着的鞋带,裤脚永远挽起两圈,一米五的她缓缓的走过来,没有甜甜的笑,却露出她两颗缝隙很大的门牙,纤弱的身姿,小手可能拿不下一个大点的鸡蛋。风浮起她右边的头发贴过脸庞,她只能用小手重新抓回去理顺,就那么清澈地向他走来。
这才是整个竹园镇的入口,他突然有种想法,老了带着她来这里指给她看,这就是竹园,虽然她从小在这里长大,见过不知道多少次,但是,肯定不会有今天这样夺目。他相信他真的看见她了,反正我不相信。和他的家乡不同,弥勒是一个圆,有很多的入口,喷泉是中心,往外一圈一圈,像石头丢去水中,扩散开的波澜。人从早上出来,一天转了一个圈,再回到起点去。她的家乡是一条路,这边就是起点,那边就是终点,他不需要走街串巷,寻寻觅觅,只需要,直行,径直而去。这真的就是一条街,刚进去,有人家自己盖的住宅,彬彬有礼两户之间空出很宽的距离,裸露的水沟穿过每一家的门前,人家门口还有铺面,大多是建材。再往前些,路开始规整,两旁有了人行道,也就盖住了水沟,听不得水声响了,左边依旧是建材门面,五金店铺,谷种农药,饲料化肥。右边净是油条包子,牛羊汤锅,卤鸡米线,杂家饭店。但是,唯独一位老大爷坐在缝纫机前,修鞋补衣纳裤,配匙修表刻章。他才是这段路的标杆。他看了一眼,抿紧嘴巴,深呼吸一口气,骑着单车继续向前了。这里真的是一条街,就只是一条街,他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一辆开往朋普的客车又先他而去,他记不清这是第几辆了,7 8辆,10多辆,不记得了。张姐饭店,有两女工在清洗一大盆的筷子碗盆,他生怕麻烦人家,绕开了。左边角落,有一家大洋芋与小米渣,有三队情侣在里面吃着炸洋芋加烧豆腐,喝着木瓜凉虾,还有种叫做抓抓粉的东西,应该是美味的吧。为什么,那些情侣的脸上,都浮现出与路人不同的表情。哪怕是糟糠,只要是和她,也是会美味的吧,他苦笑,挣扎,期待。原来那些客车的归宿是这里,一个小小的汽车站,有多小呢,客车进不去车站只能停在路边,占了很宽的路面。他想坐这样的车,坐一辈子这样的车。他好像不能接着骑了,街上行人很多,他便下来,推着走,没有繁琐,没有无奈,走路反而是一种享受,能让他好好冷静考虑,到底和她说些什么好。慢慢出现了很多很多商铺,手机的,家具的,家电的,玩具的,避风塘奶茶,中国电信,vivo手机店,宝瓷梅卤鸡,张元理清真,振兴电器城,海尔电器,这是另一个同学家,华联超市。还有那条水果街下去听她说叫做莲花菜市场,里面全是她的同学家,还有味道很好的牛汤锅。有很多水果,小动物。她跟他说这些的时候带着笑容,很开心,不时转头,看他或者不看他,他努力记下这些,就好像和她去过了一样,其实,他一直看着她生动的描述着她的家乡,每一个动作,每一次眨眼,每一次转身回头,那些时刻,他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她的动作很缓慢,仿佛一帧一帧在跳动,他捕捉了每一个笑容,每一个眨眼,每一个动作,每一根头发,安静地看着她努力的描述。所以记住她说的每一个地方,最后她问他记住了没,听见了吗?他假装漫不经心,对着她笑,他不会表达,不善言辞,不会说话,不会交流。他就看着她,生怕目光会伤害到她,刻意温柔,结果很丑,对她笑。
闹市差不多结束了,往前有两个胡同,第二个胡同门口是一家蛋糕店,从旁边进去再拐弯就是她住的地方。一步之遥,两步之遥吧,他却犹豫了,他一直没想好该说什么好,这个问题就像一只蚂蚁,在他的心头缓慢的爬着,他忍受着这种缓慢的麻痒,又迫切地想要快速过去结束,但是又不敢当下决断,继续忍受蚂蚁的缓慢。他要找点事做,不至于在这里受这种煎熬。他没有想这么做,脑子是空白,他的脚步自己却行走起来推着自行车直入胡同,10多米后右转,再过两道门。忐忑的心情还没有平复,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那道红色的门前。
接下来呢,他开始发呆,结果他想起来他有手机,好像他不知道他有手机一样。他拨通她的电话号码,先是嘟 嘟嘟 嘟,每一次声响,他都会后背冒一次冷汗,然后使劲搓地板,然后音乐声变了,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致爱丽丝的旋律。他感觉自己要窒息了,与壮汉说话的勇气,一瞬间没有了。随着手机的一下震动。电话接通了。“歪”还是一声朦朦胧的声音,就像刚睡醒一般,不知道她一天到底睡多久,还是一直在睡。“我,我,你猜我在哪里”“啊,在家里吗”“我骑自行车来看看你,我在你家楼下,你伸出头来窗子外就能看见我了,我想你了”那边沉默了几秒。“你个笨蛋怎么不坐车来呢,我不在家,和爸爸妈妈在亲戚家,我。。。”“嗯嗯,好,那我回去了,下次我再来看你”“你下次来先跟我说一声,那你快回去吧,下次不要这么傻了,随时给我打电话”“好,那我回去了”听到那边挂断电话,他长长输了一大口气,还是没有准备好见她啊。他很高兴,因为她的声音和关心。他还是不会说话,不会表达。他掉过自行车的头,出了小巷,她打开窗帘,阳光斜斜在她脸上,看着他的自行车的后轮一点点消失在墙角。“笨蛋”,笑得很温馨。他真的很高兴,吹着口哨穿过闹市,在车站哪里,他仿佛看到她向他招手,还是短短的蘑菇短发,黑色镜框稍微有点粗的眼镜,淡淡天蓝色带蕾丝网格的T恤,卡其色带黄色条纹斑点的乔丹小外衣加棕褐灰色乔丹运动裤,黑色鞋面,如同紫恋雪糕淡紫色鞋身的乔丹运动鞋,两只小手不知安放,眼神飘渺不定却离不开他,在人群中离人群很远,除了她好像都是来来往往不真切的虚影,低头,抬头看他,不肯说一句话,他停下车,跑过去,她要说些什么,他将她紧紧扣去怀中,在她耳边“我来了”,她说“好”。把他送上客车,回了四次头,最后看着她的背影转入胡同。他回过头,抿起嘴微微一笑。骑上自行车,原路返回。大概是4点模样,他疯狂地加速,浑身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没有任何的疲惫。一直骑行,直到下雨,他在那两个挨着的小卖铺门口等待了两个小时,雨小了些,他又继续,半路下起了雨,她和他打了无数个电话。9点,他回到家,全身湿透,他洗完澡,躺到床上,从来没有的舒适,他打通她的电话,说了一句晚安,到家了,听着她深深的呼吸声,安然睡去。她住的地方离他很远,他还想,骑着自行车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