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二年秋,青海德令哈老车站!
来这里拉矿已经三个月了!这几日,大碱厂检修,难得休息几天,就收拾几件衣服去洗洗!
出门左转有商店、菜店,直行向西,又是一排房子。
卖大饼在第一家,很大的院子,一个铁制的容器竖立在院子里,不知是做什么用的,他们家的饼子很好吃,一个两块钱,个头大、外皮焦脆,掰开后饼子里面还很虚软特别香,尤是刚出炉的更好吃。每次路过,我都要停下看一看,院子里两个孩子在玩着游戏,裹着头巾的大婶端着一摞金黄色的大饼走向里屋,我总爱嗅嗅刚出炉大饼的清香,那醇厚的香气是这世上最好闻的味道!
一条小河,把这片老院子隔成东西两部分。河的那边,一位年轻的回族女人正在晾晒衣服,她拎起一件,用力抖了几下,然后顺势一扬,搭在铁丝拉起的架子上,水珠汇聚到衣服的一角,滴滴答答流着,一会儿就形成了一个小溪,溪水蜿蜒而下,重新流进了小河!
小河的水不大,但极其清澈。我拿出一件衣服,在水里浸湿,慢慢搓洗。冰凉彻骨的雪水,带给我冰凉彻骨的回忆,慢慢地揉搓,手心手背冻得通红,连指甲缝里也浸满了寒意。
翻转手掌,粗狂的纹路,像眼前这条小河,纵横交错,每一条线都像我人生中跌拓起浮的经历,每一道纹都是我平凡生活里的轨迹。
小河静静的流淌,洗过的衣服搭在灌木丛上,水淅淅沥沥洒在地面,沙地上激起一个个小坑,注满,慢慢的汇聚成小小的水流,用力向小河冲击,但是由于地势太低,比不上对面,看着距离虽短,对它却是漫长,终于无力,逐渐消逝在草根旁边。
风轻轻的吹着,天空的云彩不断变幻着形状,时而像美丽的蒙古族姑娘,模样秀美,长袖飘飘;时而又像极了云儿,身影苗条,一袭黄裙,款款走来,分明是二十五年前的娇柔。
小河静静的流淌,河边的藤蔓低垂到水面,虽亲密融合,但不随波逐流。一叶枯黄,被风席卷着,落入水中,转眼即逝,流向东边,那是家的方向。
德令哈的山巍然屹立,远远眺望,像一面深蓝色的屏风,如刀劈剑砍的山峰上早已没有雪的痕迹,可是眼前这个川流不息,清澈见底的河水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刀郎的“德令哈一夜”,歌曲婉转凄美,让多少人沉醉其中,又让多少人为此慕名而来,那苍凉,浑厚的嗓音又给这座塞外小城带来多少场浪漫的故事啊。
我爱这条小河,我爱她的静静流淌,她像一位柔弱的少女,纯洁而又善良,我静静的坐在她的身旁,向她倾诉着衷肠,我的泪水堵塞着眼眶,却不会轻易的流淌,我怕它们肆意洒落,苦涩混淆了满地的芳香。
一个窈窕的身影款款而来,我认得那是与我们合租的采杞女人。
老院子的房东在另一条街上开着超市。我靠着柜台和他谈房租时,田嫂领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田嫂和田大哥是商丘虞城的,和我同在大碱厂拉石灰石。
田嫂给我说了那个女子的事儿!
那个女子是甘肃武威的,名字叫初夏,原本是和几个老乡来戈壁乡采杞的。谁料想来了以后,另外几个人变卦了,又要去诺木洪,她不愿再四处奔波,错过了采杞的季节,就独自留下来。可是老车站附近又没有小一点的房子,正犯愁呢,恰巧遇见了热心肠的田嫂,领着她来和我们合租!
初夏在我的旁边放下盆子,拂了一下额前的发丝,拿起浸好的衣服,默默搓洗着,洗衣粉在她的手背上绽放出几朵花泡儿!
趁着搭衣服的空隙,我偷偷打量了她。
初夏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模样俊秀,个子不高却很匀称,可能是经常在外面采杞的缘故,麦色的肌肤印有阳光的灼痕。她的发丝似墨色的绸缎, 柔顺飘逸束在脑后!眼睛大而且亮,却隐隐露出些许忧伤!
德令哈的天很蓝,蓝得好像能凝出水来,云朵白而且厚,白得像棉厚得像絮,好想躺在上面美美的睡一觉,睡到云儿来把我唤醒,一家人围在核桃树下吃饭,喝上一碗香喷喷的玉米糊糊……
“衣服掉水里了,快,快”,初夏的喊声把我从梦中惊醒!
我们合租的是一所老院子,老的也许房东也忘记了它的年龄。进到院里,左侧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屋子,胡乱放着些纸箱、损坏的旧床,墙角的土坯脱了好几层,尿渍斑斑,看来以前租房子的人经常在此玩灭火的游戏!
我住在主房左侧的小屋子里,地方很小,以前应该充当过储藏室的角色;田嫂和初夏分别拥有一个稍微好点的卧室!初夏的卧室很干净,一个老式的仿席梦思单人床上,铺着淡粉色的单子,深红色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枕头旁边有一张小桌,放着一面可以撑起来的镜子,屋里还洒了一些香水,是那种清新的淡淡的香味,闻着很舒服,特别有女人味!
有一天,从山上返回时,有一辆车子坏了,堵了几个小时。收车回来已接近十点,在老家这个时候人们早已入睡,而德令哈却还是白天。
初夏的门半掩着,里面传来低低的啜泣声。我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儿,初夏才推门出来,眼睑红红的,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儿挣扎着从脸颊上流下。
她倚着门框,看着我,轻轻的说:你能陪我去市区转转吗?
初夏二十岁嫁到武威市古浪县东的一所村子。那里土地贫瘠,完全靠天吃饭,村里的青壮年一年四季在外打工,春节时才回来几天。
初夏刚嫁来时,家里穷的很,每到下雨天,房子四处漏水,到处放着盆盆罐罐、叮当作响接水。屋后的一堵墙也快倒了,还得用一根树杆子撑着。
坐在八音河畔的石凳上,初夏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我打开一瓶水,递给她,夜色下的八音河沉重凝滞,好像有说不完的惆怅,它忧心忡忡的看了我们一眼,缓缓地流向了远方!
初夏的男人弟兄四个,他是家中里的老大,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拳脚相加,公公婆婆不但不帮她,还唯恐天下不乱一直挑事儿,撺掇儿子打她,初夏每天就生活在家暴笼罩的阴影之下。
后来,村里的人结伴去新疆塔城摘棉花,一家七个人,六个好吃懒做,啥也不干,把她支了出来。不过也好,虽然吃一些苦,但是总算过了一段安静日子。
在塔城干活时,她认识了民勤的一个男人,那个人嘘寒问暖、百般殷勤对她很好,从来没有经受过家庭温暖的她轻信了他的话,想想自己在古浪受到的虐待,再想想那个暗无天日的家庭,一咬牙,跟着那人去了民勤!
谁料想,她是出了苦海又跳进了火坑。到了地方才知道,这一家弟兄三个,另外两个光棍儿弟弟看见她,眼睛都要冒出火来,恨不得按在炕上把她吃了,而且她在民勤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古浪,那边的一家人如狼似虎的也快找来了。
于是,她在半夜时偷偷跑出了村子,搭上一辆过路的大货车,几经辗转才流落到了德令哈。
说到此,初夏涕不成声,我也是百感交集。
仰望夜幕中的德令哈,无星无月,一阵凉风袭来,竟然飘起雨来。
我长叹一声,心情无比郁闷,许多时候,常独自蜷缩于小屋内长吁短叹,感叹命运待人不公,让自己经受了那么多的危险、苦难,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而且还要饱受孤独和寂寞对心灵的折磨。可是与初夏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德令哈的雨很凉,像一粒粒冰冻过的泪滴,淋湿了衣服、淋湿了发丝、淋湿了早已经冰冷的心。我脱下外套,给她披上,她的心冷,身体更冷,颤抖着、痉挛着,好像被狂风暴雨伤了翅膀的小鸟,又好像被雪雨冰霜摧残的花朵儿,茕茕孑立,无所依依!
我伸出手,抱住她廋削的肩头,让她靠着我的臂膀,风还在吹,雨还在下,像初夏的泪珠……
我想对你说
我想对你说
思念已成泛滥的河
你就这样忍心
让我漫无目的地漂泊
看风沙在我的脸上
镌刻一首忧伤的歌
我想对你说
时间早已忘记了我
就像一枚落叶
寂寞的躺在幽谷的一侧
但我能感觉到
你花朵般的馨香和炙热
难道你就这样忍心
让孤独终日困扰着我
看冰雪将我埋葬
吟唱一首苦涩的歌
我想对你说
请不要离开我
如果你是那天上的皓月
我愿化为荷塘将你的爱意折射
如果你是那纯洁的雪莲
我愿凝结成冰雪将你的柔美衬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