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出头,她说要带发修行。

一尘的法号是自己取的,她想,这样下辈子就能只做一粒尘土,来时来,去时亦无忧吧。

庵里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尼姑很多,二十多,却都不到三十。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年纪,更容易求而不得虚妄多,还是更容易看破一些俗世。

一尘不是因为看破了俗世,而是看不破,又不想再逼迫自己。循着一个她喜欢的数字的日子,就来了。一个背包,两套换洗衣物,几个实在舍不得放下的物件,一瓶姐姐送的香水,却从来没用过,一个老公送的无线音响,全部家当,仅此。她没带关于父母的任何东西,不想回忆起任何关于父母的事情。因为来这里,导火索就是和父母的一次争论。

“父母养你们那么多年,不求回报,家里欠了一身债,也从来没想过让你们帮忙还。但是现在一辆车的事,你们就这样的态度,以后也就这样了吧,以后各自过好,不要联系了。”

一辆车不足以让父母与子女的关系破裂,但是重话可以。一尘也是因为一句“你们这样的态度,以后也就这样了吧”,她觉得这句话否认了毕业后几年,她在工作上的所有付出,她对父母的所有付出,和之前为这唯一的弟弟的付出。既然被否定到一文不值,那就这样吧。此后,相依为伴的只有姐姐、只有老公。父母?如果还会给机会尽孝,自是会尽全力,只是这份刺痛的感情,要不起。

去庵里前,一尘给姐姐写了一封信,寄到工作单位。她担心同样被父母伤透心的姐姐,会因为她再次伤心,在信里,她竭尽全力告诉姐姐,不要担心她,至少现在,这样的日子,她会过得更开心。也许哪天她想明白了,走出来了,还会回家的。或者等她在庵里能够处事淡然的时候,姐姐也可以去看她,一尘会告诉姐姐地址的,落笔她写到,最爱姐姐的尘。

她给老公也留了一封信,因为没办法当面跟他说,她知道老公一定会阻止。

庵里的日子清闲,头先去的时候,觉得一天看不到头,日子慢到可怕,慢到,一尘一度想直接了断自己,她并不喜欢数着时间过的生活。年迈的师太告诉她,跟着庵里的时间来,吃饭时只吃饭,劳作时劳作,打坐时便什么都不要想,念着佛经,就好了。

可能这样的日子并不适合敏感的一尘。她来庵里,只是想逃离,可发现,少了活络的心思,少了各种胡思乱想,她觉得自己像个走尸。每天吃饭睡觉、打坐念经、劳作学习,可一颗日日跳动的心脏,重复着每天可以看到头的生活,她呆不下去了。

也在这个时候,姐姐和老公找了过来,一起来的,还有一尘的父母和弟弟。

可一尘不想看到父母,她想跟姐姐和老公回去,可是不想看到父母。那些日子,日日牵扯着神经的痛,一次次地提醒着她,她不该贪婪,不该虚妄地想获得父母同等的对待。他们更爱的是她弟弟,是父母的儿子,不是她这个,生来便有人想送走的女儿。

身为女儿身,是她无法释怀的事情。她爱自己,可有人不爱她。她转身就想走,再一次想逃离这种尴尬的见面。

“回家吧…”开口的是母亲,眼里的血丝更甚她离家之前,头发也白了好多,一双欧式双眼如今干瘪得只见眼皮了。

一尘哭了,她根本没办法看到父母的样子,就算他们不爱她,她也依旧爱他们。生她育她,不过二老。在她自己工作赚钱之前,即便她不开口,他们给她的丝毫不比儿子少。她是怎么狠得下心,抛下那么多爱她的人,来这她自以为的清净之处的?

不等母亲说第二句话,她便跪下了。前半生,父母给了她所有,后半生,就算父母要收回她的命,她也甘愿。

世上就算有再多不爱儿女的父母,那也不会是一尘的父母。

当年出生,要送走她的是奶奶,拼命要留下她的,是父母。如果奶奶她都可以原谅,为什么要恨父母。

一尘,一程。就让城陪你们走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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