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十年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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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识的一个月后，叶秋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瞒着家里的人带英子去广东。
这是暑假的计划，也是父母叫他过去的，叶秋的父母常年在外，从初中开始到现在叶秋已经有四五年没见过他们了，即使是每年的春节，他们也并没有回来，用他们的话说，是回家人情客往开销极大，要攒钱供叶秋上学。
父母很少回家，叶秋也不会想念，从小父亲就甚少在自己身边，多年来早已经习惯了，至于母亲，除了童年那段让外人诟病的腐昧生活，其他的也谈不上想念，而双亲间从未消散的婚姻裂痕更像一把尖刀，插进了叶秋脆弱的童年记忆里，在脑海中留下一道道血淋淋的伤疤。
这次是父母邀他去的，让人惊诧，原来他们还没忘记叶秋。
偶然的一次提起，叶秋对英子说他暑假要去广东，去潮州，去父母打工的地方，而英子的回答同样让叶秋愣住了，她也要去那里，不过是在深圳，因为她的爸爸在那边工作。
好巧！
少许的感慨后，叶秋心里浮起了一个在他们那个年纪看上去还有些大胆的念头：瞒着家人，同英子一同去广东。
疯狂。
这样的事也许在现在的我们看来并没有什么，在上世纪兵荒马乱的年头里也算不得一件多么宏大的功绩。
但在太平的岁月里，在每家每户的父母都把自己的子女当作掌上明珠般细细守护的年月里，对于出生以来几乎从未离开家乡半步的的孩子而言，这样的计划也已经足够在他们平静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了。
英子刚开始还有些迟疑，但看着叶秋眼中闪烁的火热，她还是坚定地点了下头。
对于女孩子来说这意味着什么。与同龄的男孩相比，女孩子的思维往往更趋于保守，而“穷养儿，富养女”的说法也让女孩们从小享受着比男孩更多的照顾，正常的家庭中，父母的女儿往往就是他们的掌上明珠，所以直到女儿出嫁的那天，他们才依依不舍地作着分别，但即便临走仍不忘对女婿千番的叮嘱,所为的也只是为人父母对自己女儿的那份担心。
而答应与一个男生单独二人出去旅行，对于十五六岁的少女而言，那代表的往往就是绝对的信任和托付。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叶秋和英子都瞒过了双方的家人，只说自己暑假要一个人去广东，而对另一个人的存在隐晦不提，在临近期末的时候他们的计划也并未败露。
这种计划的实施对于女孩儿而言无疑是更具有难度性的，因为女性是弱势群体，更作为父母从小悉心守护的掌上明珠，他们如何能放心自己的女儿单独一人去到那么远的地方，但就不知道英子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说服父母答应了自己。
与英子相比，叶秋这边的情况反而有些尴尬——他的计划被幺爸知道了。幺爸是叶秋爸爸的妹妹，在计划生育尚未普及的那一代，叶秋的奶奶生下了八个孩子，叶秋爸爸排行第七，而幺爸就是最小的一个，只是不知道为啥，“幺爸”往往是川人对父亲弟弟才有的称谓，但到了叶秋这里，它成为了对父亲妹妹的称呼，从小叶秋就是这样叫的。由于姊妹二人在那相依为命携手长大的岁月里有着深厚的感情，成年后幺爸也对叶秋家里给予了很大的帮助，叶秋以前常听爸爸说起过他们小时候的经历，爷爷早年去世，离世的时候幺爸作为最小的一个才只有半岁大，奶奶患有眼疾，含辛茹苦地将兄妹八人拉扯养大，贫困的家境让他们从小就受着村里人的欺凌，但也让姊妹间的情谊愈加团结深厚。幺爸对叶秋的照顾甚至超过了叶秋的父母——虽然在叶秋看来，那扶持更多的只是看在爸爸的份上，但，那些都是后话了。
父母不在，叶秋的事务几乎全由幺爸操控，即使是暑假订票的事。
幺爸本想给他买飞机票，叶秋却执意选择坐火车，还要自己亲自去买，而且是只坐到广州再转乘汽车，并不是直达目的地，这难免让人疑惑，叶秋可从来都没有坐过飞机诶，从小就好奇的他这次居然会不愿？叶秋还记得爸爸打电话来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坐到潮州的时候，自己支支吾吾的一直没说清，后来在幺爸的再三追问下，不太会撒谎的叶秋还是老实交代了：他要和一个女孩一起坐火车去。
让叶秋惊讶的是，幺爸并没有责怪他，反而是在电话里一个劲地笑着，还抑制不住笑声地说：“你小子啊，我说你干嘛放着好好的飞机不坐偏要去坐火车呢……走的时候记得送她回家，你已经是个大男生了，要有担当，这是你的责任知道吗。”
叶秋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在叶秋心里，幺爸除了童年时偶尔给过的温柔，留给自己的就只是冷冰冰的面孔和霸道冷冽的态度。
就这样，英子这边瞒天过海，而叶秋这方却早已将事情的消息传了个遍，似乎大人们总是这样，一有关孩子的风吹草动就会迫不及待地把它当作新鲜出炉的头条新闻传遍世界，从此午时饭后的闲暇时光又会添上几许有趣的谈资。
但事件的发展终归是顺利的，即使是离放假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叶秋就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每天下了晚课回到寝室，他都会显得有些兴奋，或扑到床上拿枕头蒙住头激动地幻想着半个月后的旅行，或时不时地在楼道里欢呼雀跃，每天下课后他在楼道里，在操场上奔跑的身影似乎更有速度了，寝室里的人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兴奋，高兴、激动得甚至像个傻瓜，而只有叶秋自己才知道，他是有多么盼望和英子一同旅行的那天到来。
和喜欢的人一起去外面的世界旅行，这是多少少男少女最初幻想的也是最美好的憧憬——最美的风景，同最美的你。浪漫，多情，不管多么盛满爱意的词汇似乎也无法形容它的美妙。
每次想到那个场景，叶秋脑海中浮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男孩牵着女孩的手，女孩把头轻轻靠在男孩的肩上，在他们面前，璀璨的夕阳勾勒出金色的光边，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缓缓沉下，远方是绚烂的晚霞，夺目的光辉将大地上的影子逐渐拉长，而另一边的天空里星星才从夜幕里慢慢苏醒，男孩和女孩就这样依偎着，背对着满天星光，任由远方地平线处射来的金色光芒投放在自己身上，仿佛彼此相拥便能直到永远，在天空和大地翻转的时间里，在夕阳沉没和夜幕展开的年轮里，爱情在此时此刻，似乎便能构成永恒的存在，就仿佛，天空和大地也在祝福，像两个慈爱的老人，夕阳和星星在见证，见证着这爱的永恒，那相拥即是永远，像大自然悉心手绘的油画，盛满爱与诗意，构成了这世间最美的画卷，所有的美好，都被定格在了那彼此拥抱的瞬间。
最美好的，也是最向往的爱情。
2、
时间过得飞快。
他们去订票那天刚好是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个周末，两人却完全看不出有一点压力的样子，回来的时候是叶秋背着英子回到学校的，那样子就像是一对刚刚进入热恋中的小情侣。
如果说哥哥背下妹妹还能说得过去的话，那接下来的事就有些让叶秋犯难了。期末结束不久叶秋回到家在QQ上发现了几条英子的留言：
“你还在犹豫吗，哥哥……”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一直默默地等待你，永远……”
……
叶秋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因为他记得那次回去前英子就幽幽地跟他说过“我们已经不像是兄妹了……”但当时叶秋并没有回复她，而是听完直接愣在了那里。
如今似乎是避无可避，他必须做出一个决定，叶秋还没有过恋爱经历，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选择不知如何是好，如果答应了就打破了这一层关系，人对未知的东西总会充满着一种恐惧，但他更害怕会从此失去英子。
离约定出发的时间越来越近，叶秋也想了好久好久，甚至好几个晚上都没怎么睡好觉，满脑子都是关于英子的念头，有对她数日不见的思念，也有对如何抉择的犹豫，他害怕自己给不了英子想要的幸福。叶秋从来都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从初中到高中，也有过不少女孩对他表露好感，但都被他拒绝了，他所想要的是真正相守一生的爱情，是真正专注，长相厮守的爱，他不想重蹈父母的覆辙，他只想要一个幸福完满的家。
所以他才会如此犹豫，虽然知道英子也是一个优秀善良的女孩，但他仍在是否接受之间踌躇不定，一介穷书生，又如何配得上完美的她呢？
但是该来的总会来的，有些事总要说清楚，苦思冥想后叶秋已经在心里作了选择。
临行前一天，叶秋约英子在津城江滨见面，那是一个滨江公园，透过缓缓流淌的长江水能够看到对面德感坝的杨柳岸，在炎热的夏日会有不少老人到此乘凉，但总体上也算是一个比较安静清幽的地方了。
叶秋和英子穿过几道拥挤的车流，踱步来到这片绿树成荫的地带，徐徐的江风带来阵阵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他们两个就这样走在柳条吹拂的江岸，周围很安静，只有夏日的蝉在头顶发着“吱吱”的叫声，外面流动的车流和躁乱的人声都被繁茂的树木隔绝在外。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样沿着江边不知走了多久，叶秋突然停下来，示意英子坐到旁边的一块石椅上。
“妹妹……”
他还是这样，紧张犹豫，但这次掺杂了一些不安。
叶秋停顿了一下，右手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掏出了两张叠得工整的纸条，上面写的字不算俊丽，但很整齐。
“我在此发誓，以十年为限，十年内，不管我做什么，身在何地，十年后我都会来找你——我会永远照顾她，永远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在此，天作媒，地联姻，你我永结同心，约定长相厮守，白头偕老，天地见证，我心——永不会变……”
叶秋放好其中一张纸条，把另外一张塞进了英子手里，下一刻他把手里的纸条高高举起，对着面前的滔滔江水，大声朗读起来，声音之大就连英子也被吓了一跳，但紧接着，她的眼眶又变得有些湿润了。并没有过多的迟疑，也无需叶秋的明示，在叶秋刚一说完，英子也拿起了手里的纸条，和叶秋一样大声地喊了起来，没错就是喊，同样是先前的内容，但音量却一点也不比男生逊色，声音之大好像江中滔滔的水声都被盖了下去，也让叶秋感到诧异，展现了她豪放的一面。
“新郎——叶秋”。
“新娘——英子”。
“一式两份，每一份上都会留有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十年之后，不管我身在何方，我都会带着它来找你。”叶秋眼睛直直地看着英子，斩钉截铁地说着，似乎没有任何的未知可能能够威胁和质疑自己的决定，有的时候他是这样的执拗，尤其在感情方面。
“我要的，是永远。”
“永远对你好，永远爱着你，你也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
带着侵略性的话一句一句从叶秋唇边蹦出，他盯着英子的眼睛此时好像有一种神奇的魔力，瞳孔中丝丝黑光流转，让人目眩神迷。
英子也被看得愣住了，唰的一下脸颊上又浮出了两朵红晕，但叶秋下一秒的行动更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在英子的注视下，叶秋把右手食指伸到了嘴边，用尖锐的犬齿用力咬破了皮肤，隐隐间有一股血的腥味在空气中蔓延。
“不……”英子呆住了，但马上回过神来，伸手就要去帮叶秋止血，但被其抬手挡住了。
“没事……”叶秋摆摆手，装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但在咬破手指的那一刻脸上还是忍不住一阵痉挛，嘴边“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显然手指处相对敏感的触觉在加上咬得比较深，那感觉也并不是那么好受。
看着食指上开始冒出来的血珠，叶秋直接拿过两张纸条，在上面各盖了一下，两处的新郎签名的地方就各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指纹印，那红色，不是墨水，而是真正的血。
“这样……有了我的印记，它就真正的生效了……我答应过你，会一辈子保护你的……”叶秋举起两张纸条，笑着说道，但下一刻，手里的东西就被英子夺了去。
“嘶——”
刚一拿过去，英子就在自己的手指上也狠狠咬了一下，然后飞快在两张纸上各印了一下，随后把其中一份递给叶秋。
“两个人的约定，自然要留有两个人的印记才行。”在叶秋错愕的目光中，英子只是狡谐一笑，但眼角处仍有湿润的泪迹，显然是被刚刚叶秋的举动触动到了，她何尝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孩之所以会这样做，只是为了表明他诚恳的心意啊。
“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喔。”
轻轻握住叶秋的手，英子话语中有一点幽怨，嘴角却流露着微笑。
“一生只做一次……”叶秋微微一笑，简单的话语，却把心意全部表明。
不管未来怎样，我都同你一起走过；
不管多少的风风雨雨，我都会与你一起面对；
如果外界人质疑的话，那就让我们以时间来证明；
如果全世界都放弃了你，那就让我为你放弃整个世界吧。
大概世界上最完美的爱情也不过如此了吧，简简单单，没有那么多的虚与委蛇，没有那么多的功利得失，因为爱所以爱，下定决心，就一定要和你走到最后，至死方休……
不管以后的路如何，都会因为一份坚持，一份许诺，而与你携手面对。在叶秋看来，那些所谓的情侣最后劳燕分飞所有的理由都不过是为着自己的放弃找的借口，因为感情是磨合，本就不是彼此的适合与否，只要不是两个太过彼此讨厌的人，那么他们都是有被磨合的可能性的，这需要时间，更需要勇气，但是往往很多人最后会一点点失掉曾经许诺时的勇气，而为自己的喜新厌旧、移情别恋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作了一个失信的人。
叶秋相信自己不会是那个失信的人，他用自己的行动来表明自己的决心，以血明志，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经历什么，他都绝不会始乱终弃，这也是他对英子的承诺，他相信，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他和英子都一定可以战胜。
从校服到婚纱……
呵，多么美好的爱情！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叶秋脑海中突然想起了课本上这首诗经里的句子，原来千百年前古人对于爱情的定义就已经有了超越一切的坚守，只是，这样的感情和坚持放到如今却是如此的难能可贵，在现代社会浮躁气息的冲刷下，诺言变得脆弱不堪，已经很少有人能专心一致，坚持到最后。
才十六岁的年纪啊，未来还会发生些什么呢？当离开了父母的襁褓，校园的温床，外面的世界又会不会改变一个人呢？如果会，那么他或者她的心也会变吗？
不仅仅是英子，叶秋心里也有这样的疑问，所以他才会对这次的决定这般迟疑，即使在得到英子的暗示之后。
但，没有人为他们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