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爷爷看着长大的,我姐说,小时候我一哭爷爷就晃动院子的门,老旧的门把手铛铛响,他一晃我就不哭了。
爷爷那个时候给我专门做了一个小小的铁铲,院子里他挖坑种菜,我在一旁用小铁铲挖土玩。后来我长大看到那个小铁铲,他还会提起我小时候认真干活的样子。
他会手工给我做各种各样的玩具,有次他用竹条编玩具给我玩,结果不小心被割伤,出了好多的血,我还进屋翻箱倒柜给他找东西止血,后来他告诉我没事,我那个时候根本体会不到他的痛。
他特喜欢看京剧,咿呀咿呀的我跟着他看个热闹。当时的我问他,那些人的胡子是真的吗,他回我是真的,天真的我只担心他们吃饭还要把胡子撩起来。
他也特喜欢打麻将,我小时候会跟着他去他的朋友家看着他们打麻将,记忆里那个时候他穿着白色背心,拿着竹编扇子,我在他的旁边转来转去。那个时候他的朋友都说我的走路姿势和爷爷一模一样,像个小老头。
他喜欢抽烟,买那种散烟自己卷。他有个烟夹子,金色的,每次他小心翼翼的卷烟的时候,我在一旁自告奋勇的要帮他卷,或者把他卷好的烟整整齐齐给他放到烟夹子里。
上学以后,我会和邻居的姐姐搬着竹椅到院子里写写画画,记不清是幼儿园还是小学,我会和姐姐炫耀爷爷给我编的玩具。晚上回家,他会把我送到胡同口,然后站在那里看着我走回家。后来搬家,我长大了,他老了,他再也没有送过我,那条他一直送我的路我再也没走过。
我是家里的老小,所有人把疼爱都给了我。姐姐还有哥哥那个时候还在上学,周末我们会一起在爷爷家吃饭,他们总是逗我,说我吃饭最干净了,我就是吃得再撑,碗里也会一粒米也不剩;说我吃饭香,怂恿我吃肥肉;说我筷子拿得远以后嫁的远。爷爷总会对着姐姐们说我是家里最乖的孩子,那个时候我总是盲目骄傲,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过年的时候姐姐们总是把我推出去和爷爷要零花钱,我乖乖的按照他们的话和爷爷说我想吃零食,爷爷就会无奈地从衣服里掏钱给我,时间久了,就算没有姐姐,我也会朝爷爷撒娇说想吃冰淇淋,屡试不爽。
爷爷家的院子里种了香椿、小番茄、石榴、月季花好多好多的东西,我每次去爷爷家,推开门他就坐在院子里乘凉,我在院子研究研究他种的花,摘几个小番茄吃,他在一旁给我摘香椿叶,摘完他就收拾收拾开始做晚饭,吃饭的时候我和他抱怨被蚊子叮得满腿都是疙瘩。他会和我说你这细皮嫩肉的肯定会咬你。
高中有次回家,正好朋友来我家,我站在家门口送她,爷爷拄着拐杖来找我,让我去吃鱼,他说他来好几次我都没回家,正好这次赶上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用拐杖,心里很难过他突然的变老。我其实不喜欢吃鱼,记得那次那条鱼是某个大伯送给他的,很大,他可能想着这么好的东西一定要让我吃,那天我吃了一大碗饭。
后来他生病了,一开始我以为只是感冒了,会好的,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暑假是我最难过的暑假。我妈手术住院,我姐刚生了宝宝,我马上高三。那天还没亮,我姐回家说爷爷不好了,我脑袋嗡嗡地跟着姐姐去看他,他躺在那里迷迷糊糊不认得人,那天天亮以后下了好大的雨,把有关那天的回忆都冲掉了,我不记得那几天见过亲戚的模样,不记得他们在爷爷家说了什么,不记得他是怎么下葬的。我记得我当时没有哭的,脑袋里什么想法都没有。都说太难过的时候人是哭不出来的,当时我看着姐姐哭的撕心裂肺,心里想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是在做梦。
前几天我梦见他了,他好久都不会出现在我梦里的,梦里回到他爱打麻将那几年,我去找他,他不认识我了。我回去哭的一塌糊涂,他带着草帽,穿心白背心,眼睛里全是陌生。醒了以后我就想我要把关于他的记忆写下来,不能忘了他。我太想他了,可是我不敢想,我写这些回忆的时候难过到不能呼吸,甚至打出爷爷两个字的时候眼泪就出来了,脑海里一遍遍想他生病的样子,一遍遍后悔自己当时不懂事没有好好和他说说话,有时候觉得好像我不想他,他在我心里就没有去世,我还是可以每周都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