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假期回家,一直舍不得离开,磨磨蹭蹭,今天早上才回到上班的地方。年幼的时候,还不太了解高晓松这个人之前,就已经听过他那句“生活除了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许是受了这句话的影响,许是年幼假装文青时的做作,那时候笃定自己想要的东西都在别处,所以从选择大学到选择工作,都只想走得越远越好。
倒是近一两年来,每每回家,便不大想出来,大概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亲情的感悟深刻了些,知道即使走多远,眷恋的人始终都在老地方;当然,也可能在外面一个人孤独太久了,对童年和故乡的记忆始终在不断拉扯着自己也未可知。
临出门前,我问父亲,“爸爸,你说人矛盾吗?十几岁的时候,你和妈妈拿了所有的资源,用了最大的力气恨不得把我们这些孩子送得越远越好,末了真的走出去了,你们却又舍不得了。”
隔着灶台,父亲在灶台后面切菜,我在灶台前添柴禾,他的手顿了顿,许久才缓缓点头道:“矛盾呀,怎么不矛盾,那时候总希望你们能够有好的前途,现在看着那些留在村子里的你小时候的玩伴,看着他们一家人一直团团圆圆,倒又有些羡慕。不过即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像当年那样做,因为你现在既可以在外面,也可以回来,但很多人,可能连这样的选择权都没有。”
我当然知道即使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把所有他觉得对我好的东西都给我,诚如多少年前不知在哪里拾荒而来的那句话一样——父亲是一张弓,蓄一身之势都是为了把孩子射出大山。可是听到父亲这样说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讶然,倒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这句话和我曾与老师交流“孝顺”这个话题时说的话如出一辙。
其实我都已经忘了那个周末我们是怎么扯上“孝顺”这个话题的,我只记得我的老师跟我说,其实只要孩子过得好,父母即使喝玉米粥度日也是开心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七岁女孩儿的父亲了,我相信说这句话的时候,不仅带了作为一个儿子对父母关爱的领悟,还带着作为一个父亲的无私,这句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绝对没有带着一个利己主义者的伪饰。
但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和老师认真说了一句:“是,我当然知道他们不会介意,但是如果他们只是喜欢喝玉米粥大可以一直喝玉米粥,但当他们如果有一天想吃大米饭了,我要给他们可以换掉玉米粥的底气。”
许多年前我口中的“玉米粥”和“大米饭”和父亲口中的“回家”与“不回家”,其实都不过在强调一个选择的底气罢了,却在不经意间发现,原来父母之于孩子的关爱和孩子之于父母的孝顺异曲同工。
亲情其实算不得什么特别出挑的选题,在从前众多写作者的笔下不是,甚至在我业余发发牢骚的文章中也屡见不鲜,但是随着一个人不断成长,对亲情的感悟却都不尽相同。
年幼时受到家人偏爱,家里最小的孩子,骄纵跋扈,那时候亲情倒更像一种保护符。记得小时候初上学,同村的一个男孩子拿了一个虫子吓了我一下,记不得哭了多久,反正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我那护短还蛮不讲理的奶奶,有人欺负我了。也不知道我奶奶为什么那时已经五六十了还是一个炸药桶脾气,一点就着。估计都没听我说完,便风风火火地到别人家一顿说,从孩子淘气说到对方的家庭不注重家教,小时候对时间没什么概念,不记得她说了多久,反正那次之后,我随着她那张嘴一战成名,从那之后再没人欺负过我,也在没人敢和我奶奶吵架。
少年时亲情有店像镜花水月,关心和爱护都是通过传声筒穿过来的,很多时候,我都觉得那些东西既虚幻又不真实,更多的时候,亲情就像我拿在手里的筹码。不知道是否每个人都有特别叛逆的时候,我记得那时候我会经常和我父母吵架,具体因为什么不记得了,反正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比如十六岁的时候,我想去当一个厨师;十七岁的时候,我想跟我当时的“男友”私奔;十八岁的时候还想过徒步到西藏自杀。反正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里,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冒出来和沉下去都不稀奇,但是每冒出来一个就会吓得我爸妈后背一冷。
但是即便是这样,他们也会在我身边静静陪伴我,当我不开心的时候,母亲总是能够小心翼翼地接过父亲手中的电话,带着哭腔一边轻声细语地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边试图走进我的认知世界,用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劝说我一定要好好活着。我记得我对我母亲说过最过分的一句话是:“既然觉得我那么多余,为什么不在我一出生就弄死我?”她好像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过了许久,才发现她早就已经哭得快喘不过来气了。
很漫长的时候,我都会为我自己当时的自私感到抱歉,但是那么多年过去了,一如他们没有为让我成为留守儿童野蛮生长这件事情道歉一样,我也不曾给他们说过一句“对不起”。可能我们在心里都已经知道,那些想起来就觉得兵荒马乱的日子,早已经离我远去,而我们终究成为了一团和睦的一家人。
再后来,长大了,出来自己工作生活,经常小半年都不会回去一次,倒是会经常给他们打电话,但是陪伴的时间却越来越少。像爱情里面“在最一无所有的年纪里,偏偏能够遇见想要给他所有的人”的遗憾一样,亲情里面,当我们懂得了陪伴的珍贵时,却往往没有了认真陪伴的机会。
假期结束的时候,临出门前一天晚上,我小侄女睡在我的胸口,轻轻地问:“姑姑,明天你就走了,对吗?”
刚开始我不以为然,只是一边轻轻拍着她,一边说:“对呀,姑姑明天就走了”,过了许久她抬头看向我的时候,我才发现她哭了。我不知道怎么告诉她为什么我要去到很远的地方工作,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到她年幼的心灵,一如多年前我作别父母时,父母也从未实际意义上把我安慰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