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蒋捷【一剪梅  舟过吴江】

1276年正月，蒙古骑兵进入临安城。进士蒋捷大概32岁，金榜题名刚刚两年，因为这句“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被称为樱桃进士。他还没有开始当官，他想报效的朝廷却已亡了。

人的命运，是受时代影响更多还是受性格影响更多？

当亡国的命运落到文天祥、赵孟頫、蒋捷的头上，文天祥选择了与国同死，赵孟頫选择了前往大都，而蒋捷，选择了隐居竹山做遗民，默默无闻至老死。

担子挑春虽小，白白红红都好，卖过巷东家，巷西家。

帘外一声声叫，帘里鸦鬟入报。问道买梅花？买桃花？

——蒋捷【昭君怨】

被苏轼称为“东南无二蒋，尽是九侯家”的江南豪族，给了蒋捷含着金匙的开端，也给了他死于遗民的宿命。

临安陷落后的三月，宋帝和太后等人被迫随蒙古大军北上，五月，张世杰、陆秀夫、陈宜中在福州另组小朝廷，拥立益王为宋端宗。

小朝廷并不安稳，一直东奔西逃。同样东奔西逃的还有蒋捷。

深阁帘垂绣，记家人、软语灯边，笑涡红透。万迭城头哀怨角，吹落霜花满袖。影厮伴、东奔西走。望断乡关知何处？羡寒鸦、到着黄昏后。一点点，归杨柳。

相看只有山如旧。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明日枯荷包冷饭，又过前头小阜。趁未发、且尝村酒。醉探枵囊毛锥在，问邻翁、要写牛经否？翁不应，但摇手。

——蒋捷【贺新郎  兵后寓吴】

曾经“软语灯边、笑涡红透”的家人都不在身边，曾经锦衣玉食的富贵少年，如今连栖身杨柳的孤鸦都不如。最锥心的是：老人家我给你抄抄《相牛经》抵酒钱可好？不要啊？好吧，呵呵……

蒋捷有没有机会做元朝的官？也是有的。

1305年，元大德九年，臧梦解、陆郈向朝廷举荐蒋捷，蒋捷拒绝了。拒绝的原因，大抵是彼时彼处，“人间富贵总腥膻”。

大约在1321-1323年间，蒋捷结束了被人遗忘的一生，彻底隐没在历史的背影里。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蒋捷【虞美人】

从鲜衣怒马的贵公子，到颠沛流离的异乡客，再到心如止水的亡国遗民，人生到此，再无意外，也再无波澜，蒋捷淡然地接受了他的命运，在以后的日子里，淡然地过着他的日子。

只是偶有午夜梦回，他也许会问自己：

旧游旧游今在不？梦也梦也梦不到。

至于那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岁月，那已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