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在互联网在电商的冲击下,传统的实体店经营江湖日下,走在街上,昔日熙熙攘攘的店铺不说门可罗雀顾客也是寥寥无几,但餐馆例外,到了饭点,餐馆的生意那叫一个兴隆。
中国人讲究吃,“民以食为天”,且“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虽然外卖的渠道分流了一部分生意,但送餐的味道终究抵不上在餐馆里那般热气腾腾。
在外吃的多了,吃的久了,就吃厌了。虽说外面也有很多“家常菜”的招牌,但到底还是做不出家里的味道。
家里的味道是一种欲说还休的顽强存在。无论在外漂泊多久,能勾起人们绵绵不绝念想的,就是这种家里的味道。
家里的味道就是自己下厨。
我喜欢下厨。扎起围裙,持刀切肉,洗手做汤,在年节或有客人来家里的日子,我便是主厨,老伴帮忙,我只管掌勺,烧出几道拿手的菜,这已成惯例,我喜欢这种人间烟火气的琐碎,这琐碎里有成就感,它令我快乐。
当一道道家常风味和卑微的记忆都复活起来,口腹之欲,舌头翻身,嘴巴就有了想头,味道的厚薄,行云流水,自在其间。
家里的味道和家乡的味道,也是有区别的。出随州出湖北久了,就想念家乡的味道;而居家日久,单位的工作餐和餐馆的应酬多了,就想念家里的味道。
人生百味杂陈,而味觉的乡愁,更有着切肤的深刻。中国文人的怀乡诗文中,“故乡的味道”总是写不完说不尽的话题。李渔、袁枚、汪曾祺、沈从文、老舍、余秋雨、雪小禅,谁没写过家乡的味道?那笔下起着浓浓淡淡的忧伤,便成了脍炙人口的篇章。
风来雨去,山长水远,只有美妙而刻骨的家乡和家里的味道,才会顽强地穿透时光的云烟,领着你回归久别的故园。
我的家乡随州,有种小鱼名叫“餐子”,这种小鱼很普通,一年四季在农贸市场里有卖。买一斤回家,细细拾掇,刮鳞、剖鱼、去腮,颇费功夫。弄干净后,放少许盐、鸡精调味,放姜片十三香,去除鱼腥,再放点胡椒粉、料酒腌一腌。
刷锅煎鱼。用生姜擦锅,热锅冷油把鱼铺在锅底,慢慢煎,火不要太大,一面煎黄了,再翻另一面,没煎黄的时候,千万不要翻动,不然翻烂了。煎黄了出锅,家常煎小鱼就算制作完成,外脆里嫩,可以连鱼头和里面的刺一起吃掉。不想吃焦脆的,煎好了也可以烹点水,稍煮一下,再加点葱花盛盘。这是一道美味的家常菜,我吃过很多本地餐馆的煎小鱼,但都做不出家里的味道。
家里的味道只有自己的味蕾才能分辩,这种味道,它不一定是美味,但它一定亲切。
退休居家,回归田园,左手司镬,右手码字。一天又一天,在平凡又平淡的日子里,藉人间烟火烹调心情,在说味和品味中,岁月、季节和日子,都那般亲切,那般静好。
家乡的丰饶与温润,最能显见于口腹之道。天冷的时候,安居的萝卜就上市了。选几个屁股上有裂口的萝卜,割上一斤五花肉,就可以回家做五花肉煮萝卜了。把五花肉炒至半熟,加大料葱姜一起放入炖钵里,萝卜洗净切大块铺上面,盖上盖细火慢炖,少倾,肉香、萝卜香便混合着弥漫在家里氤氲。这道仿佛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菜,只有用安居的萝卜,才能做出地道的家乡的味道。
安居的萝卜好吃,青菜也好吃,这种青菜我们随州叫它泡泡青。
霜打了,雪也下了,时令进入了寒冬,才是吃泡泡青的时候。
泡泡青,只在随州城区方园十几公里才生长,我们随州人叫它青菜,它是随州古老的、特有的地方蔬菜,叶泡浓绿至墨绿,叶片呈泡状,色泽乌青全绿,叶肉厚实,质地柔软。
只有打过霜的泡泡青才好吃。它的做法非常简单,洗净,略略切成几段,就可以素炒了,锅烧热,放入猪油,放入生姜碎爆香,放入泡泡青炒蔫了起锅,嚼之口涌青汁、清爽甜津,它是曾上过国宴的名菜。
青菜豆腐煲更是绝配。把泡泡青炒至断生,放入炖钵,再煎豆腐,加水加葱姜佐料,少许猪油,煮开后铺在青菜上,小火慢慢煮,两种菜相互融合,口感清香、醇厚、柔软、滑嫩,鲜香扑鼻,胜过大鱼大肉的味道。
家乡的味道丰富而绵长,比如说随州的香肠,早已从家里走入了餐馆,走入了外乡。而我最怀念的香肠,还是小时候在三里岗尚店大山里那烟熏火燎的掺入了大量萝卜灌制的香肠,它是我记忆中纯粹的家里的味道,只可惜,现在很少能吃到它了。
无论是家乡的味道还是家里的味道,都有着独特的、不可替代的表述,而味觉的乡愁,更有着切肤的深刻。
当美食日渐成为一种文化,一种时尚,餐馆与家厨,也就搭起各自不同的景致。其实,吃什么,喝什么,聊什么,都是次要的,关键在于味觉能透露一种心情,一种心理状态,一种生活方式。
由此而引发的感悟和思绪,或许比我们的人生路更绵延和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