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花

              出生在贫困县的一个小镇,作为家里的长女,我也曾被父母捧在手心里,被所有人热烈迎接。但那是一岁之前的光景,世事无常,刚过完一岁的生日,我染上了一种恶疾,上吐下泻,水饭不思,吃了许多昂贵的药,也挂了半个月的盐水,我的身体仍然不见好,反倒每况愈下。爸妈没了辙,抱着我到外公家里寻求方法。

          我的外公是一个特别精神利落又有人间大爱的小老头,有多凶,就有多善,看着母亲抱着我在庭院里哭得像泪人儿一样,父亲甚至有了弃养的想法,他立马扔掉手中的扫把,把父母亲赶出了家门,骑着自行车带着外婆和我去看了一个乡医。据多年后外婆所言,那位乡医只给我开了一块五毛钱的药,再加上外公给我用微量的大烟壳(罂粟)熬的汤水,我那奇怪的病居然好了。外婆还跟我说,当年村里有一户人家的小孩得了和我一样的病,但是被喂了过量的大烟,无力回天,夭折了。我暗自惊叹自己的好运气,却也为外公当年承受风险和坚持救我而对他更加感激。因为我所感激的,不止是救命之恩,还有养育之恩。

          病好了之后,按理说,我应该是被父母接回去,继续养着的。谁料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家遭贼了,我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偷走,连我那时候用的尿布也被洗劫而空。于是,在母亲哭了三天三夜,父亲思考了三天三夜之后,二人决定出去打工。当时,年轻人外出务工,孩子一般都由爷爷奶奶照看,但我家情况特殊,奶奶有严重的精神病,经常乱跑,母亲实在不放心我,便把我托付给了外公外婆。他俩去外地不久后,爷爷也带着奶奶去了外地谋生活。我也没想到,能在外公家呆到现在甚至更久—2021年,我十九岁。十九年的光阴,也是我从小娃娃到大学生一段的岁月。

          记得很小的时候,我特别调皮,毕竟年纪小,也没什么顾虑。外公对我特别好,也宠我,有了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会留着给我。后来舅舅娶了媳妇,有了孩子,外公对我的疼爱也未减半分,仍然偏爱我。外婆就一直告诉我,我所生活的,毕竟不是自己家,如今舅舅有了妻室,我更需要收敛。听舅妈的话,不和表弟表妹打架斗嘴,懂事乖巧,是外婆为我量身定做的生存法则。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下,我收获了外公外婆无私的爱,收获了一段短暂无忧的童年,收获了很多同龄小朋友没有的懂事,却也收获了自卑和胆怯,是的,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回想起和舅舅一家共处的那几年,说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也不为过,害怕得罪了舅妈,怕她对外公外婆撒气。后来,我和外公外婆就不再和舅舅一家一起住了,这或许是必然的,年轻人和老年人的距离总是不动声色地被拉远。

          早年的时候总是有人问我,你想不想你的爸爸妈妈呀?那些人的面容早已模糊,唯有这句话,我清楚地记到了现在。当初我总是欲盖弥彰地大声回答他们:“不想。”但我毕竟还是个孩子,尽管一年能见到他们两回,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我想念他们。看到舅妈可以自然地宠爱或打骂表妹,却从来不会打骂我,对我客客气气却又生分的样子,我为会想象母亲打我的样子。甚至于有时候表妹调皮故意找我茬,和我打架,我忍无可忍的时候,也会有逃离这种寄人篱下境的想法,想打电话让妈妈把我接走。然而我不能,我没办法在外地上学,妈妈又要带着妹妹和弟弟,我只能乖乖听话,不给他们添乱子,忍耐,是大智慧。

          之前我总是以为,我能在外公家生活,是因为外公对我的宠爱,所以在我十一岁那年,外公撒手人寰时,我除了无尽的悲伤,还有疑问:外公不在了,我还能在那里生活吗?在某天我委婉地向外婆问出我的疑问后,这个老太太一反往常严厉的姿态,而是慈爱地对我说:“只要外婆还活着,谁都赶不走你。”前十年,我在外公为我撑起的天空下健康成长,后十年,外婆用她的力量和诚心护我平安。

          我感恩父母带我来到这珍贵的人间,感恩外公外婆给了我二次生命,育我成人,亦感恩舅舅和舅妈也诚心待我,未曾嫌弃。生长在父母身侧,或许是这世间的大多数选择,然而少有人走的路,何尝不是另一道风景?每条路都会有鲜花和荆棘,时势和命运让我走了另一条路,但我想,纵然泪水有之,经历却是独一无二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平安就好。

          窗子外边,花盆里的灯笼花开得正艳—感恩之花在枝头灼灼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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