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字的人（一）

      那条路未曾有过改变，总是泥泞不堪。即使是天晴时，那深浅不一的车辙沟壑里也会有污浊的雨水留下。

      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看到过一个神智不清，衣着邋遢，头发凌乱的中年肥胖女人用指甲缝里满是污垢的手掬起里面的水来喝。那时我正值小学，书本已经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使我足以分辨很多事。我是那么的鄙视她和她的行为，满是厌恶的逃开。一是因为那水真的很脏，已变成黏稠的绿色液体；二是因为怕那女人像往常一样追赶过来。

      她总是在我们这些刚放学的小女孩后面追着跑，嘴里喊着一个大家都听不懂的名字。大人们说她是傻子。我们也认为她是傻子。她肮脏不堪，神智混乱，调皮的男孩子总是将砖头石子狠狠地砸在她的身上以显示他们的大胆。女孩子不比男孩，看到她，我们总是飞快的逃开，好似她是瘟疫，是魔鬼。我总是好奇她嘴里的名字到底是谁，那么多次，我也没有弄清楚。现在回想起来，总会心生恻隐，或许她有过孩子，是个女孩，年纪与我们相当。只是那时我们不关心这些，甚至，我们跑不及的时候，还不忘从路边捡起几块砖头石子狠狠地向她砸去。可是她从来不恼，只是笑着喊着那个模糊的名字追在我们身后，直到我们都跑回了各自的家她才不得已停下。看着我们各自关上家门，她脸上的笑会慢慢变的淡了。有时我会从虚掩的门缝中看着她：她一个人在路上来回的踱着步子，时不时的还要向刚刚关上的大门这边望一下。有时会有胆子大的孩子从门里探出头来挑衅地向她叫嚣：“你进不来了吧！追不上了吧！……”她并不生气，脸上又重新挂着笑，嘴里仍旧喊着那个我们总也听不明白的名字。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走上前去问问她：那个名字叫什么？是谁的名字？我们自以为是的觉着她是个傻子，她根本也无法表达清楚。我们就这样会僵持着，我们不出去，她也进不来。她笑，我们也笑；我们笑，她也笑。直到天黑了下来，直到我们厌烦了，直到我们发觉还有作业没写完，直到家里的大人回来淡淡地说一两句不轻不重的话将我们制止，我们怯怯的躲在门后看着大人们在说教完我们之后，转过身去大声呵斥那个脸上还挂着笑容的女人。她应该很怕这些大人，脸上瞬间没有了笑，表情也严肃起来，隐隐的还透露着恐惧。孩子们看着这样的她又是一阵嬉笑。她或许也知道游戏结束了，便小心翼翼地走开。她有时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有时向着相反的方向走，走走停停，嘴里仍旧喃喃的念叨着那个模糊不清的名字。

    后来我想大概那些砖头石子砸在她的身上很疼吧。我总在自责中回忆砸在她身上的那些砖头石子有没有哪一颗是来自于年少不懂事的我。我总是好奇我们都回家之后，她去哪里，怎么吃饭睡觉。可我们没有关心过这些，就像我们不关心她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可是，我们️总是会在放学回家的那条泥泞的路上遇到她。遇到她又总是逗她然后上演昨日的剧目，遇不到她也没有人会提起她。直到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她真的不见了。我们在那条路上再也没有看到过她。怯怯的向大人们问起的时候，总是迎来一顿说教：“不要和那个傻子玩，以后你也跟她一样。……”

    终于，大人们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孩子会和那个女人一样了，因为我们真的再也没有见过她了。许久后的一天，我去邻居家找小伙伴玩，听到大人们议论：一天下午，在那条路上看见一个男人，年纪很大，黑黑的，将那女人生拉硬拽的带走了，走的时候她又哭又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