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开往昆明的高铁列车,正在穿越绵绵的春雨游龙般飞驰着。车窗外闪过开满油菜花、桃花、梨花的山峦、田野和村庄。
列车在江西境内的横峰站停靠时,上来了一对年轻的夫妻。横峰是个小站,上车的人不多,下车的人几乎没有。这个站点设在江西东北角“七山半水二分田”的一个边缘山区的小县城,2018年开春后,刚被摘掉全国重点贫困县的帽子。
夫妻俩很年轻,女的十几岁,穿着一条牛仔裤;男的二十刚出头,穿了一套黑色的西装,看上去像两个娃。他们用布兜一人背了一个孩子:男的背了个未满周岁的女孩,女的背了一个出生才几个月的男婴。他们手里提着好几只蛇皮袋装的行李,看样子是出远门去打工。夫妻两因为急急赶车,又带了一堆行李,大口喘气,引来不少乘客的注目。
布兜上部有个弧形的靠背,上面用手工绣着少数民族的图案,不知道属于哪个民族。车厢里的行李架上已经塞满了,夫妻两只好把大包小包堆叠在车厢的接口处。安顿好了行李,丈夫从妻子红色的手提包里取出奶瓶,放在座位后面的小桌子上,妻子则掏出手机低头玩了起来。
起先,裹在背兜里的孩子很安静。他们瞪大了眼睛,好奇地东瞧西瞧。还不时地从布兜里伸出圆圆的小手丫作着欢悦的举动。他们会盯着你看,看了一阵子,脸上会突然展开可爱的笑容。
高铁以时速300公里呼啸行进。漫长的旅途,使得许多旅客都歪着脖子打起睡来,有人还打起了混沌的呼噜。这时,两个婴孩开始闹哭起来。
夫妻俩解开交叉在胸前的布条,妻子将男婴抱在怀里喂奶,丈夫将女孩搁在腿上,抖着腿哄孩子。他一边抖着腿一边轻轻拍着爱女的小屁股:“宝贝,哦,宝贝,乖啊乖,不哭!”
男婴喝饱了奶,安静了下来。妻子重新把他裹在布兜里,背在背上,不一会,他就睡着了。女孩还在哭,哭声一浪高过一浪,她争扎着,颠动着小腿,似乎要从父亲的腿上滑到地上去,一只小鞋也掉了下去。
女孩一个劲地哭,扭动中裤子也往下退,露出一吸一鼓的小肚子。丈夫不知道爱女想要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得这么起劲,他只是极耐心地抖腿,轻轻用手拍着女儿:“哦,哦,不哭,哦,不哭!”
贪玩的妻子似乎早已听惯了孩子的闹哭,低头玩着手机。
前排有位乘客轻轻在说:“嘿,吵死了!”
丈夫站了起来,将爱女裹在布兜里。妻子帮他系好了背带,他朝车厢的连接处走去。
过了一会儿,丈夫轻手轻脚地回来了。哭闹的女儿已侧着头,趴在父亲的肩背上甜甜地睡着了。妻子朝他笑了笑,继续玩手机。而丈夫似乎感到很累,手肘支在小板桌上,托着头,抓紧时间打盹。
父女两相依着都静静地睡着了。
男婴睁开眼,哭了起来。
长着娃娃脸的妻子站起来,也像丈夫一样朝车厢的连接处走去。
列车在飞驰。车窗外连绵不绝的山峰在春雨中移动。这山里长的孩子也怪了,只要看到青山、梯田、油菜花和掩藏在山坳里的村舍,就不哭了,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车厢里静悄悄的。
这对小夫妻轮换着背孩子到车厢连接处看风景。
列车已经穿越了十几个车站。近午时,小丈夫背着女儿买来了两盒热腾腾的盒饭,一盒递给了妻子。他解开了布兜,让爱女站在自己的腿上。他用一只白色的小塑料勺子舀了米饭,蘸了菜汤,呼呼吹掉热气,给女儿喂了一口。女儿咧着嘴,露出一颗浅浅的小白牙,开心地跳跃着。
列车缓缓驶进贵州省凯里车站,我从行李架上取下双肩包准备下车。走过小夫妻的座位时,我掏出手机偷拍了一张照:父女两都静静睡着。因为女儿反复哭闹的折腾,父亲的头发已经凌乱,黑色的西装也皱巴巴了。女儿胖胖的脸蛋正好对着镜头,她依偎在父亲的背上,睡得甜蜜极了!
妻子背着男孩站在车厢连接处依然低着头在玩手机。
我还没走出站台,列车已经启动,呼啸着离去,转眼就消失在群山峻岭之中。
天色已暗。从凯里到昆明还有长长的五个站点。我不知道这对小夫妻要去哪里,但我想,他们一定会抵达温暖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