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西藏的天

我是在漂流瓶里遇见的他。

那天我心情很糟糕,打开电脑,向远方寄了一个漂流瓶,他就顺着大海飘到了我的生命里。

我们一开始在漂流瓶上聊天上飘着的云,聊到遇见雨天出现的伞,聊我们各自喜欢的远方、向往的生活。

一个多月后的春天,我和他留了彼此的电话。

那时候,我高三他大一。

在最后的高三的焦躁里,是他时常为我唱歌解压,用他的优秀鼓励我要去到他的城市和他一个大学,他常说这样子我们就可以一起在下雨天数雨伞了。

我很开心,也很努力,可是高考还是把我放到了另一个城市,与他隔着好多的云朵。

我去大学报到的那天,他给我打电话,说是让我往南看。

我就看到了一个个子高的男孩子穿着淡紫色的短袖抱着一束风信子,笑容干净的望着我。

那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妈妈带着我和他吃过鸡蛋面,就放心的把我交给了比我高上一头的他,自己坐火车回家了。

我记得妈妈临走的时候,告诉我,有时间带他回家让爸爸看看。

我羞得满脸通红,转过身看到他像栀子花的脸又幸福的想哭。

我们晚上散步的时候我问他“怎么一眼认出的我?”

“不知道,就是很奇妙。我看到了你的背影就知道是你。”他挠挠头

我没有告诉他,看到他的第一眼,我也确定了是那个为我唱歌的他。

他在我的城市呆了是三四天,就回了学校。

我们在车站分别的时候,他把我抱进怀里,他告诉我,等到五天后,还会见面的。

我在他怀里笑着没说话。

等他上了车,远去的时候,我才做出回答“那我等你。”

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天马行空的聊,隔着电话分享我们身边的一切,欢喜或忧愁。

大二的时候,妈妈再婚了,娶妈妈的那个男人,个子不高,笑起来让人很舒服,我知道他,妈妈一直让我叫他安叔叔,我记得从爸爸在我八岁那年走后,就是安叔叔一直帮着妈妈操心我们家大大小小的事。

我一直是希望安叔叔娶了妈妈的。

妈妈的婚礼,我也带了他去,安叔叔见到他很开心,还打趣我,这么快就带来见家长。

我只是低头去笑,他却牵着我的手,向着穿着婚纱的妈妈鞠了三个躬。

我大三的时候,他就开始了准备考研。

他告诉我,他要留校,让我也考研到他的学校,他会等我。

但是后来,我还是去了北京。

他没有怪我,他说尊重我的任何选择。

我去了北京,他留在了苏州,一北一南,我们很少再见面。但我仍然能感觉到他很爱我,就像我爱他一样。

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摧毁我们彼此喜欢的就是我们的自信。

我工作的第二年春上,清明假,我偷偷飞到苏州准备给他惊喜。见到的却是他和一个女孩子打打闹闹在研究室里。

我把怀里的风信子抱回了北京,跑到酒吧里醉了一场。

只记得那个晚上我从酒吧出来,天上下了很大的雨,好几个男孩子他们拖着我,进了一个黑巷子,用带着酒味的衣服捂住我尖叫的嘴,和流泪的眼。

我再次醒来,是在医院里,身边是为我兑药的护士。

她见我醒来,轻轻的抱了抱我,告诉我,一会警察就会过来录口供。

等她出门去的时候,我慌张的把身上插的的针管拔掉,从二楼窗户

跳了下去,跑了。

回到我住的地方的时候,我的裤子已经血迹斑斑。

警察很快找到了我的公司,他们让我交代那晚的细节,和那群十七八男孩子作案动机。

我摇头。

他们就很不耐烦的走了,说还会来找我调查,希望我配合,他们临走的时候还反问我,是不是想让更多的女孩子受到这样的伤害?

我摇头。

领导放了我几天假,说是让我好好休息,一些平时没有交集的同事,关心的叮嘱我,好好休息,一切都会过去。

我回到了住的地方把自己泡在冷的水里。

我忽然有了爸爸离去后我被别人孤立欺负的悲伤。

我闭着眼想起来了,妈妈前些天打来电话的时候说自己又怀孕了的喜悦,和他打来电话说是五一陪我去周庄住上几天的计划实施不了的消息。

我平静的问他为什么的时候,他只是说导师让他陪着做研究。

我没有再问,他也没有再做什么解释。

我记得我和他在一起的这些年,总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快乐啊?

他可能不爱我了吧。

我就把自己又泡在了冰水里,泡的浑身发抖的时候,就想起来了很多以前他和我聊的天和他说娶我那天做的准备。也想起了那天的女孩子和他在一起闹啊 、笑啊那么的开心,有点我们在一起时候的样子。

没过几天,警察又来找我,我动手打了他们,他们就带我回了警察局。把我关在一个单独的小黑屋里。

送来的吃食都是冷的,我一口没动。

那几天,我昏昏沉沉的陷在梦里,梦里是温柔的爸爸,带我去公园荡秋千,买了棉花糖非让我亲他一口才给吃,回到家还会帮妈妈做饭。

我得的奖状都被他贴在他的床头,他经常抱着我喊我宝贝,他还会为我画画,记日记。

我也梦到过他,梦到他和我见面的第一次,穿的那件淡紫色的上衣,害羞的脸还有他怀里的那束风信子。

那群警察放我出去的时候,天上飘着青灰色的云。

我回到了住处,就收拾了行李,接了一个公司打来的辞退电话。

还有一个,他的电话。

“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去外边散心了。”

“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知道你忙,也就不想打扰你。”我蹲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苍白的脸

他没有说话

“牧耀”我顿了一下“我不喜欢你了。”

他在那头哭了起来“对不起,我知道你看见了。”

“可我不知道怎么办?”

“文茵,你以后,会好好的对不对?”

我把泪水从脸上抹掉“我会。”

我们就挂了电话。

我知道他一定会很难过,但不会难过太久,因为他喜欢上了别人,他喜欢的人会带给他新的快乐,让他依旧少年的意气风发。

妈妈临产的时候,我从西藏回了家,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了他,他手里端着一盘剥好的橘子。

“好巧啊。”他淡淡的笑

“嗯。”我倚在车窗上看窗外的消失的风景

“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喜欢西藏的天。”他坐在我对面

“嗯”我点头

“我记得你还想去云南开一家民宿。”他继续回忆

“嗯”我点头

他没在回忆下去,只是把橘子盘推到我面前。

我闭上眼,慢慢掉进梦里,却意外的见到妈妈。

妈妈怀里抱着一个不哭不闹的孩子朝我走来。

“这是你妹妹,看多像你小时候听话。”妈妈温柔的看看我,又看看怀里的小孩子。

“我们要给她起个什么名字那?”我问妈妈

“就叫亦童好不好听?”

“好听。”

“嗯”妈妈伸出手把我揽在怀里“文茵,妈妈知道你会很爱很爱你的妹妹,就像妈妈爱你一样,所以替妈妈好好照顾她好不好?”

“妈妈,我们一起照顾她不好吗?”

“文茵,妈妈为你牺牲了很多,可妈妈从来没有后悔过,但现在妈妈要走了,妈妈只想你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你妹妹。”

“妈妈,你要去那?”我慌了神

“妈妈。”等我挣开眼的时候,车子已经穿过了千山和万水。

我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外套,我抱进怀里闻了闻,还是和以前一样啊,一股子风信子的味道。

到站后,我直接坐车去了妈妈在的医院。

“闺女,你来了。”安叔叔见到我后两个浑浊的眼落下大滴的眼泪“闺女,你来晚了你妈她刚走。”

八岁那年,车祸夺走了宠爱我的人,十四年后,产后大出血带走了人间唯一陪我长大的人。

半年后,我带着半岁的妹妹和安叔叔去了一个小城市,我们买了一套小房子,我在家照顾亦童,安叔叔去了饭店重操旧业。

等到亦童三岁的时候,把她送去幼儿园后,我找了个工作,帮别人做文案。

有一天,路过一个算卦先生的摊子,他叫住我,劝我早早的皈依佛门去。

安叔叔刚好从下班回来,听到他这样说我,就狠狠地训斥了那个算卦的先生。

算卦的老先生,只是呵呵朝我笑,没去辩驳什么。

回到家,安叔叔委婉的劝了我好久。

我只是笑,没去解释什么。

周末的时候,我带着亦童去公园坐高空旋转秋千的时候,发生了意外,亦童坐的那个秋千断了绳,小小的亦童被甩了出去,我找到她的时候,还不到五岁的她已经和这个美好的人间做了告别。

火葬了亦童后,我就走了。

去了西藏。

我时常站在布达拉宫前想念以前的种种。

师傅就从我背后拍拍我的肩“如何向上?唯有放下。”

等到我三十岁那年,见到了满脸沧桑的他。

“文茵我回来了,跟我走吧。”他跪在大殿里

我心如止水“施主,这里有的是一个叫空生的女僧。”

“文茵,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才挺过来的。”他把脸埋在跪垫里

“施主,何必如此执念?不如放下试试。”我双手合十,面向俯瞰众生的佛祖。

他抬起头绝望的看看我“文茵,你告诉我怎么放下?”

“这要看施主的造化了。”

“你知道什么!”闯进来一个女人,是他后来喜欢上的那个人

“他是我堂弟”女人解释给我听

“我们家有遗传的骨癌,没有男的可以活过二十三。”她说“我弟知道他自己的可能没办法撑过去,所以就求我骗了你,后来他被送去美国治疗,可是中间却偷偷跑回来一次见你,后来他有自己回去了,他说他要好好的接受治疗,这样子才能和你在一起一辈子。我问他害不害怕,你嫁给别人,他说只要你幸福就好。去年他动了最后一场手术,挺过去的话,就能活下去,挺不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他让我们在他手术的时候,读那年你们发的短信,读你对他的喜欢。所以他活了下来,凭着对你的喜欢。”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他多爱你?”

我淡淡的笑了笑“都过去了。”

他说“文茵,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是我爱的人。”

“施主,你还记得什么?”我问他“记得你答应我的话吗?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就不要再出现在我生命里。”

“他是被逼无奈啊。”那个女人解释

“无奈?你见过无奈饶过谁?”我笑了笑“我出生的那一年,算卦先生说我天生克亲的人命,可爸爸没有抛弃我,他总告诉我,如果有一天他离开了,一定是因为人间嫉妒他对我的守护,后来他真的走了,但妈妈没有抛弃我,妈妈说她会更爱我,可有一天妈妈也走了,我没有抛弃妹妹,安叔叔也没有抛弃我。但是,后来妹妹也走了。我还是没有抛弃我的亲人,没有抛弃爱。我告诉自己,我来皈依佛门,是想爱更多人,并不是因为我胆怯了命运的安排。”

那个女人还想说什么,但他阻挡住了她的话。

“空生,替我好好爱她。”他说

“阿弥陀佛。”我双手合成掌

他走后,师傅就进来了。

“师傅。”

“去吧。”师傅递给我一个瓶子

“好。”我跑到一棵挂满许愿的树下将陪我多年的喜欢埋进了佛的心里。

我擦擦眼角的泪,抬头望望冰蓝的天空,想起来,少年好听的歌声。

依然能听见他唱:

“还记得你答应过我

不会让我把你找不见

可你跟随那南归的候鸟

飞得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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