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可畏。陶小虎的一句谎言撕碎了我的读书梦想,无比向往的校园成了我的梦魇,我泪流满面的罢学逃离了那个魔窖!回到奶奶家,我已不打算再念书了。我的理想就是能得到平等对待或尊重鼓励,我的抱负就是放牛、劳动,挣工分。
所以,在我看来劳动是一件无比快乐的事情。于是重操旧业,捡起了爷爷的那根放牛棍,继续我的牧牛生活。
放牛其实是一件很轻松的活儿,夏天因生产队要种口粮田,牧牛的作用就是不要让牛吃了庄稼。
秋收之后,所有牲口全部撒野。草原上有着丰富的水草,无需看管,只需半月二十天到草原上清点一下牛的数量。
我在这片草原放牛、捡粪、剜菜、玩耍,感觉这里才是我的自由自在的“天堂”,和阿镇那个“地狱”相比,这里没有嘲笑、没有歧视、没有伤心、没有泪流、更没有人和人之间的不平等!
每天早晨,太阳一露头,我和奶奶到牛圈,把一个个鼓胀的乳房,用双手挤的松软下来。然后,我便随牛群出发。到了草原和我的小伙伴开始自由自在地玩耍。
有时候,几个猴小子玩儿着玩儿着就玩恼了,玩恼了就开始打。我的小伙伴何飞祥,比我大两岁,但个子小。每天我牧牛,他放驴。
那时候牧牛放驴都不能闲着,每人提一个筐子剜猪菜,只要寻找到一块长满蒲公英或苦菜的地方,我画地为牢,据为己有,不让别人进来。
何飞祥只要侵犯我的领地,两人的一场战争一触即发,我年龄没他大,个子比他高,每次打仗他输多赢少。谁打胜了都欢呼雀跃,打败了在草原上疯跑,独自伤心一阵,过一会儿又高兴起来,对着茫茫的草原开始“哇哇哇”地吼,“蹦蹦蹦”地跳。
太阳当头照的时候,牧牛放羊的孩子们就跑到家乡那条河流,或沙丘下面那些水塘里玩水避暑。玩累了,从水塘里钻出来,对着水塘撒一泡长长的尿。
晚霞褪尽是牧归的时候,饥饿劳累的我则骑在牛背上,牧归的老牛与我同伴,一边走一边唱,“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是我的歌”。
每个牛群都有一头公牛。我家那头公牛不知爷爷从哪里弄的,个头不高,腰身挺长,毛色为黄褐色,我们都叫它黄板凳。
动物王国是雄性的天堂,每个公牛妻妾成群,容不得侵犯。因此,公牛之间势不两立,水火不容。
猴小子贪玩,我经常利用公牛这一特性比赛谁的公牛厉害,多次当过这种“斗牛士”,黄板凳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为我争光,也令我骄傲!
久走冰滩,总有失蹄的时候。因我的贪玩,曾让黄板凳丢了一只角,至今想起都很惋惜。
那是黄板凳与红秃圪旦的一次遭遇战,两头公牛打得难解难分,不分上下。黄板凳长着一对包心心角,秃脑袋对着包心心角,两个牛的力量相遇,“啪”的一下,红秃圪旦把黄板凳的一只角硬给撑断,朝天飞起有几米高,黄板凳大声嚎叫败下阵来。
至此,黄板凳成了独角公牛,与红秃圪旦结下了断角之仇。黄板凳只要看见红秃圪旦绝不会轻易放走,两头公牛瞭见就吼,遇着就打。
那时候农家多以牛粪作燃料。嘎劳图草原就成了农家的燃料来源,因为这片草原长着成片成片的马莲。
对这种粗纤维植物,嫩绿的时候,牲口不愿啃食,马莲泛黄便成了极好的饲草。因此,这片草原聚集了南来北往,四面八方被撒野的牲畜,成了我们捡牛粪的极好场所。
每年冬季我都要赶着二饼子牛车,慢悠悠地开进那片草原捡牛粪。
每次捡粪,鸡叫就得起程,因为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半前晌差不多就到达了目的地。运气好能碰到一个卧牛的场子,很快就能捡满一车粪,半后晌就能回到家里。有时运气不好,还得走夜路。
在那个万籁俱寂的夜晚,几个猴小子行走在那个寂静的旷野,恐惧与寂寞缠绕着我们,心里感到空落落得无助,耐不住寂寞的捡粪小子可嗓子喊两声:
“嘎劳图滩数谁好,兰花妹妹二蛋嫂。”
嘎劳图草原南楞畔的台地上住着一户人家,老俩口育有三男四女,一个个出落得如花似玉,后又一水水儿娶回三个漂亮儿媳妇。
当地流传着一句顺口溜:“某家的女子不用看,放马汉攒下一圪旦,房后尿成冰圪旦,烟灰磕下二斗半。”
草原的四周建有好多倒场放牧的临时房子,以便牧人居住。放牧的汉子耐不住寂寞,经常跑到这户人家串门聊天。
夏天,生产队分配我们几个猴小子,由大我们几岁的王哥带队,住在这户人家捡粪。
这户人家还有一个小闺女未出嫁,看见王哥喜出望外,跑前拾后帮我们收拾家,时不时瞟一眼王哥。
我一看,这女女长得还挺吸人,柳叶眉、杏壳嘴、高鼻梁、花眼皮,正值妙龄十七八,出落得活脱脱就像嘎劳图滩盛开的一朵兰花花。
王哥也是一表人才,高挑的个头,浓眉大眼,瓜子脸,薄嘴唇,是个能说会道的好后生。
夏天,天气闷热,我们七八个人挤一间屋,热得要命。于是在主人的提议下,晚上睡觉我们就搬到了院子外面的沙坡坡,主人一家睡一起,我们捡牛粪猴小子睡一块。
有天晚上皓月当空,繁星点点。劳作了一天的主人早已进入梦乡,可捡牛粪的猴小子们连一点睡意都没有。
这时候只见王哥偷悄悄地猫着腰,红赤条条就跑到了主人家那一块……
万籁静寂的原野,一轮明月斜挂中天好像笑弯了腰,满天星星仿佛在不停地眨巴着眼。
正值青春萌动期的一群捡牛粪猴小子,屏声静气、立起耳朵想听出点动静来,但什么也没听见。只听见池塘里的青蛙在不停地歌唱,漫山遍野的知了在使劲地欢呼。
当时的乡村文化生活贫乏,看不上戏,听不上歌,更没有电视,也没有广播,人们津津乐道男女情事。
第二天,我们照常到草原上捡牛粪,只是今天又多了一个话题,王哥的偷情,成了我们这群半大小子们耍戏的话题。
这种无拘无束的快乐驱赶着捡粪的辛劳,也给我们带来了一丝心灵上的慰藉。
农村孩子念书是个捎带,劳动才是主业。每年寒暑假,不是牧牛就是参加生产队劳动。我从十二岁开始,就赶车送粪,套牛耕地。
现在都没忘记当时那个瞌睡,因为一到牛行地转,春暖花开的时候,金鸡报晓,必须起床耕作,太阳上来一杆子高必须卸牛,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因此,每天临晨金鸡一叫,我便麻利起床,然后到生产队的饲养院,赶上分配给我的牛犋,到指定地点开始犁地。
别看我年纪小,犁地犁得相当好。每次队长检查都提出表扬,我感到无比的荣耀!
送粪的时候我赶两挂牛车,装卸都是自己,和那些大后生们一样地干,他们送一趟我也送一趟。
每天清晨那个寂静的旷野,到处都是农人们天籁般的歌声和耕地送粪的吆喝声。
“三十六眼窗窗门南开,没老婆的光棍汉回家来。绵羊山羊五花花羊,路过眊一回他拜娘。”
后来,离开家乡,不管走到哪里,只要听到“山曲儿”,就会想起农人们那金子般的声音,我仿佛又回到故乡那个沙巴拉尔,看到了故乡亲人们手扶犁把耕作的情景,梨得辛劳!耕得艰难!
也看到了自己小时候在家乡那片贫瘠的土地上艰辛劳作的一幅幅珍贵的画面!
乡村的农居,几乎都是清一色的茅庵房房土打墙,二十四根椽椽一道梁。每年雨季来临之前,都要对房屋进行一次修缮,以防漏雨坍塌。我那时十二三岁,但个子超越了年龄,像十五六岁的后生。
眼看雨季来临,奶奶每天念叨房子没人抹。第二天,我便赶着驴车拉了几车细泥,去场面又拉了一些草,铡碎和泥搅拌起来,挽起裤腿挑水和泥。
一大堆草泥在我的汗水和井水的作用下很快成型。奶奶说和好的泥得醒一醒。因为好泥醒到份儿上才有劲儿,如同女人们和面,面和到醒一醒,才筋道,才有韧劲。
奶奶孙子用了一天时间抹了一座房。奶奶在下面铲泥,我在房上吊泥抹房。
奶奶逢人便夸,无疑给我增添了极大的信心。我觉得我是个男子汉了,要肩负起一个男子汉的责任,要为奶奶挣工分!因此,生产队只要有活,不管苦于累,我便积极参与。
生产队的牛羊圈舍,饲养院等公共设施每年也要进行维修,这些苦累活儿一般没人愿意干。队长都是挑那些受人民管制的四、五类分子,和听话的一些劳力去干。对这些没人愿意干的活儿,我便自告奋勇,每天和那些整劳力一样,担水和泥,抹墙抹房,就像个泥猴。回家把头一洗,衣服脱掉晾晒出去,泥巴一抖,第二天继续干。
有一天,大队书记检查工作,来到奶奶家,坐在炕上喝茶抽烟指着我说:“从小看大,这个孩燕儿错不了,等你长大了当咱们大队的支书。”我听了以后心里美滋滋的,觉得大队书记是个了不起的官!
到了夏秋季节,我随生产队的劳动大军,锄地、割地、打草、赶车、扬场、打连枷,什么农活儿都干过。由于我识了几个字,还兼了一份记工员的工作。
劳动间隙,老婆女子做针线,男人们捻毛线织袜子,我们这些猴小子有的是力气,歇工不歇力,坐下不是扳手腕,就是站起来摔跤,要不就是打牌说笑溜串话。
虽然劳动累一点、苦一点,但人和人都一律平等,谁比谁都好不在哪,也差不在哪。吃粮靠集体,花钱靠救济(灾年上面都给下拨一定数量的救灾款、救济粮),吃的一样饭,干的同样活儿,毫无私心杂念,一个心思挣那十分工,所以一窝狐狸不嫌臊。
我的自卑感一扫而光。
下篇预告:休学一年后,我又开始读书,七年级毕业时赶上“复班”,我第二次辍学。回乡劳动,赶上生产队组织生产自救,到鄂托克草原的察汗淖尔搞副业掏碱,敬请继续关注欣赏下篇《生命极限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