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2-13

小和尚的庙里住进了一位女施主。小和尚吓坏了，逃去殿里敲木鱼。山下的女人是老虎，现在老虎居然住进庙里了，看来自己和师父是要被吃了。

女施主闲暇无事，也走到殿里，看见一位小师父红着脸拼命敲木鱼，好奇地过去看看。吓得和尚躲到佛像后面。女施主蹲在地上，借着地上薄薄一层香灰写：我饿了。小和尚呆呆坐回她面前，继续敲木鱼，浑身发抖。女施主又写：怎么了？小和尚：你要吃的，我舍身喂虎。女施主美得就像个菩萨，可惜不会说话。随身带着把琵琶，下午拨弄几下靡靡之音。寺里暮鼓晨钟，多了点红尘旖旎。庙里就两个和尚，她过来借住，帮忙做些僧衣缝补。小和尚看她坐在灯下补衣服，心怦怦跳。女施主发现他偷看，对他笑笑，如莲花开。

小和尚问过师父，为什么让女施主住进来？师父说，有没有人住进来，住的人是男是女，都是你的执念。小和尚：可是弟子心静不下来。师父：那就还俗去。小和尚吓坏了：弟子可没有犯色戒！弟子皈依佛！师父说，佛何须你的皈依啊。佛只需你欢喜。你在佛门若欢喜，那便在佛门。你在俗世若欢喜，那便还俗去。

小和尚每天给庙里做饭，给女施主那份多盛了些菜。她每次都在桌上写：很好吃。小和尚便欢喜。小和尚是师父从山野里捡来的孤儿，从小养在庙里，从来没想过当和尚之外的事。师父一直说，你该还俗去，还了俗才知道，自己愿不愿出家。很多人出家是因为知道自己该四大皆空，也有些人，比如小和尚，是因为没得选。

女施主喜欢吃他做的菜，会弹琵琶谢他，甚至教他弹琵琶。有一天，女施主下山去卖山上的药草，一去不返。小和尚敲木鱼，听木鱼都是琵琶的声音。他吃饭，好像她就坐在对面。小和尚跪在佛前，他的心不欢喜，像是空了一块。他决定听师父的，下山去。去找女施主。山下红尘茫茫，他却连女施主叫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她美如菩萨，擅弹琵琶。小和尚带着她的琵琶，一路走一路弹，弹她教的那首曲子。他一走就是很多年。头发蓄了起来，像个寻常的乐师，靠弹琵琶为生。有个人找到了他，说，一家歌楼希望他去，教习歌女们弹琵琶。因为歌楼的主人听到他的琵琶声，十分意外。这座歌楼里曾有一位倾城的歌女，曲艺绝艳。他的琵琶声和那个歌女很像。歌女是卖艺不卖身的，平时只弹唱和教习。有某位大人想强逼她，逼到了最后，她把自己的舌头割了，带着琵琶远走他乡。

女施主没有舌头，她从来不知道他做的菜是什么味道的。那位大人寿宴时，叫歌楼里的班子进府表演。他作为教习师父一起去了，想去找女施主。女眷们穿金戴银，其中却没有她。宴席间隙，他问府里的佣人，这里有没有一位擅弹琵琶的夫人？佣人顿时一脸嫌恶：以前主人看上一个歌女，结果她自己割了舌头逃了，后来被抓回来。他问，之后呢？之后，抓回来又不从，还想逃，最后被砍了手脚丢在猪圈里成了人彘，早就疯了。他抱着琵琶，在恶臭的猪圈里找到了一个匍匐畸形的人。他把她扶起来，疯子低着头，仍在地上找吃的。夜色下，他在她面前双手合十。这时，她忽然平静下来，呆呆看着这个乐师。旋即落了泪，像以前那样笑了，仍像个菩萨。他说，你要吃的，我舍身喂虎。

人们发现猪圈里的人彘死了，被一根琵琶弦勒死的。他回了山中古庙。老和尚已经坐化归去，青苔落叶覆满佛堂。和尚翻出来自己从前的僧衣，上面还有菩萨织补过的针脚。他回佛前坐下，又仿佛是那个小和尚。古庙熊熊燃烧，把一切都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