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sely, 我知道在这个时候相当不合适,但我母亲得了癌症,我一定要回西安去陪她,我……要请两周假,也许一个月或许更长……”Mary坐在我面前,泪流满面。我静静地望着她,半天没出声,内心在滴血。
大战正进行到一半,陷入胶着状态,我的副手却要脱离战场。我很想说: “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是否能以大局为重?你看,我为了这个项目耽误了MBA考前复习,从妥妥考进交通大学变成差2分被调剂到东华大学……” 但这些话我最终没说出口。
我的思绪回到一年前,我所在的美资企业换了新的管理层,我开始向新任CFO,Fiona,一位美籍华人女性汇报。她对我非常信任,让我放开手干,这对我这样一个自燃型的的人来说,是最对胃口的。我自此工作如鱼得水,得心应手,屡创佳绩。
Fiona在美国多家大公司担任过高管,管理经验非常丰富,做事情非常专业。但可能是过于自信,她也犯了一个不小的决策失误。两个多月前,根据公司新战略,我们需要重构业务系统软件,增加大量新功能。我主张用自有团队重新开发,而她认为从外部购买一套成熟软件再进行少量的二次开发相对比较安全,而她看中的这套软件来自美国,相对比较昂贵,所以她向董事会下了三个月上线的军令状。
而当我到美国波士顿R公司去验收这套软件的时候,心情顿时跌入谷底。原来这套软件简直是bug集中营,我稍微拿个1万条数据测试一下,就频频崩溃,且性能非常低下,还有些业务逻辑不符合中国的国情,最令人担忧的是该公司的创始人兼首席架构师Raymond就像当年苹果的乔布斯一样已经被排挤出了公司,R公司管理一片混乱,员工士气低下。
事后复盘,原来当时那家公司的销售副总在给Fiona演示这套系统时,用了一套事先编制好的不会出错的脚本,而且用了很少量的数据,所以既没有出bug,也没有呈现性能低下的问题。这个蒙蒙门外汉当然没问题,但对我这样的专业人士马上就露了马脚。更要命的是:他们用的编程软件P语言,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会!
后来进一步的调研发现,在美国有6家公司买了这家公司的软件,结果实施周期都在一年以上,而且实施效果并不理想。
但这件事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Fiona已经写好了辞职申请放在她的办公室抽屉里。
她是我自从业以来遇到的最好的老板,士为知己者死,即便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份情谊,我也要挑战这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于是我们千方百计找到了R公司的前创始人Raymond,让他给我们和另一家美国公司,位于芝加哥的W公司一起深入培训了两周系统设计架构。芝加哥的暴风雪使我们的航班取消,然后碾转洛杉矶-盐湖城-辛辛那提,坐红眼航班赶到了芝加哥,顾不上睡觉和倒时差开始了紧张的培训。期间我和W公司的CTO Gary谈起项目前景,他表示极不乐观,他们搞了一年没上线,现在和我们从头开始。
回到上海后,我开始了缜密的排兵布阵,把每一个环节分析透彻,并根据团队每个人的不同特点最精细化地分配任务,将每个人的能力发挥到极致。除了我们原有的团队外,我还请了内援、外援各2人,内援是两位P语言的高手,一方面教我们P语言,一方面也作为开发主力。外援是R公司的两名员工,一个是俄罗斯高级程序员瓦列加,另一位是一名意大利女士Florence,资深实施顾问。
另外,我向Fiona提出这么高难度的项目应给予重奖,她也欣然接受,给出了一个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好的方案。我们采用996工作制,除我之外所有员工加班工资照发,如果3个月上线成功,另外奖励2个月工资,我奖励8个月工资。
人马、粮草齐备,正欲开战,一位委以重任的高级程序员Steve跑过来和我说,他正在筹备婚事,不能全力投入。我在团建时见过他女朋友,一个性格开朗、风情万种的美女,和生性木讷、其貌不扬的Steve成鲜明对比,我们都说不知他哪里修来的福分。如今他怕煮熟的鸭子飞了,要赶紧筹备婚事,也是情有可原。
但他承担的可是修改支付逻辑这个最难的工作,我把视线转向Cassie,这个一分钟能讲500个字还能保持清晰条理的女孩子,大专学历、毕业两年,但冲劲十足,做事飞快。我决定赌一把,大胆启用她,用我自己的缜密设计去弥补她经验上的不足。
团队中消极、怀疑的情绪不时流露出来时,我都以微笑、自信的表情,斩钉截铁地告诉团队: 我们肯定能够成功,并对于发生的问题立即给予必要的指导和帮助。其实我自己内心并无必胜的把握。
按目前进度和安排,如果一切顺利,不出什么幺蛾子,项目还是能按期完成的。但墨菲定律告诉我们,怕什么就来什么。
项目进行了两周,发生了一个重大意外,瓦列加从波士顿来上海途中受了风寒,他也没说,一直以战斗民族的坚韧品质挺着,结果一天晚上,他就在我面前下楼梯时突然昏厥,滚下了楼梯,被送进了医院,一周后才康复。他的工作可是在关键路径上,还好我排项目计划时留了两周缓冲。
到了大约1个月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们需要调用的一个内部模块有很多逻辑错误,而Florence当时可是信誓旦旦说这个模块在别的项目中用过,绝对没有问题,为此又浪费了一周时间,至此两周缓冲全部用完。
如今预备队全部用完,Mary,我的副手,负责数据迁移的子项目经理兼程序员,又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就好比滑铁卢战役从后面包抄拿破仑的惠灵顿将军中途请求离阵。
思考良久,我对Mary说:“你去吧,不用担心项目,我会安排,祝伯母吉人天相,早日康复。”
并不是我想出来什么良策,也不仅仅是因为我宅心仁厚,而是我也只能这样处理,我知道Mary的性格,她并不是来和我商量的,如果我不准假,她很可能辞职,结果会更糟,我还落得个不体恤下属的恶名,在当前激战正酣需要鼓舞士气的时候可不是一个好选择。
望着Mary离去的背影,我无力地靠在沙发上。我从小足智多谋,被人誉为“小诸葛”,以往做各种疑难、紧急的别人不敢做的项目我都能在周密运筹后放手一搏,多年来战功累累,未尝一败,仕途上也冉冉上升。如果出生于战争年代,我一定是一个威名赫赫的常胜将军。
这次的挑战比以往任何一个要大,反而更激起了我和团队的旺盛斗志。在波士顿我和R公司的官僚副总斗智斗勇,费力地和操着俄罗斯、意大利、印度口音的各国工程师探讨问题,在芝加哥我们顶着没倒上时差而产生的无穷睡意啃完了艰深的培训,在上海我们放弃休息、娱乐,坚持996,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经过千辛万苦奋战到这里,但眼下我的底牌全部打完,这个困境好像是个过不去的坎,难道这个项目就是我的滑铁卢,我的一世英名就此终结?
前途茫茫,计将安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