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1-02
家里整理旧书,终于让这个故事重见天日。网上没有这篇文章,我之所以如此执著的把这个故事打上来,是觉得如今被有些人标榜的“写给成人的童话”《小王子》,实在是不如这篇故事……故事中描绘的“彩虹鸟”与小女孩葡萄色的眼睛让人印象深刻。最终让它们浮出记忆的水面,是同样让人心灵打冷颤的《鳄鱼的最后晚餐》。它们之间的纽带就是“彩虹鸟”——蜂虎
帕尔默,V.Vance
Palmer
(1885~1959)澳大利亚作家、评论家。出生于昆士兰州,自幼爱好文学。16岁开始独立生活,曾做过校对、秘书、店员、教师等工作,并在农场和牧场做过工。1910年赴英国,此后5年一直以写作为生。他的作品共有11部小说、4部短篇小说集、3本散文集以及文学评论、剧作、诗歌等。小说包括:《前哨》(1924)、《大丈夫哈密尔顿》(1928)、《通道》(1930)、《斯韦恩一家》(1934)以及反映澳大利亚劳工运动的三部曲《戈尔康达》(1948)、《播种时期》(1957)和《大家伙》(1959)等。散文集有《关于九十年代的传说》(1954)等。短篇小说集包括《男人的世界》(1915)、《各自的生活》(1931)等。剧作有《黑马》(1922)等。他的作品题材广泛,从昆士兰州的畜牧场到内地的矿井,从北部沿海的渔场到维多利亚州的果园,从乡村到城市,表现了多方面的生活。他的主要成就在于短篇小说,尤其善于刻划儿童的心理。他继承了现实主义文学传统,对澳大利亚年青一代作家曾产生相当大的影响。
彩虹鸟 [澳]万斯·帕尔默
赵阳 译
玛吉整个下午都弯着腰一比一画地在石板上写着,可玛吉脑子里想的却是一只鸟儿。鸟的羽毛深绿色夹杂着金黄色的斑点,一支弓箭在后面紧追着它。她的头发垂挂再审葡萄色的眼睛上,她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
今天同往日一样平平常常。指针在破破烂烂的钟面上磨磨蹭蹭地爬着。老师的声音低低的,一阵一阵飘过来,像蜜蜂的翅膀拍打着窗玻璃。别的孩子在座位上做小动作,把折的纸镖投来投去。此刻,玛吉全部的念头就是想看看那个彩色的精灵从洞子里一闪而出。她屏住呼吸,好像幽灵的翅膀在她心尖上碰了一下。
放学玲刚想,玛吉飞快地瞥了唐一眼,然后顺着墙根跑去,钻进了小山一侧的灌木丛。唐在后面紧跟着,脚趾疼得一拐一拐。等他们从小林子里露出脑袋,站到沟底,玛吉已经满面通红,气喘吁吁了。她的娃子画到了脚踝,帽子也飞到了脑后,脖子被橡皮筋勒得死死的。可她只想快点离开这儿。
在沟底,她已经听到了几个女孩子在叫她。“在等等,玛吉。我们来了。”她讨厌这叫声,谁也别想知道她的秘密。她不想看到那几张脸,还有眼睛,仅是冷冰冰的,一副嘲弄人的样子。其实,她们只想跟他逗逗乐,因为她老把甲虫、贝壳什么的装在火柴盒里,藏在课桌底下,上课时慢慢的瞧。
“快点,唐。”她有些不耐烦了,“她们快赶上我们了。”
唐追了上来,气得大喊大叫:“都是你说了算——你倒穿着靴子,草地上的刺扎得人火辣辣的。干嘛你不走大路?”
“只有半里路了……快点。”
他们气喘吁吁上了另一座小山,穿过了一个干净的牧场,接着看到的是几个月前的沼泽被货车辗出得很深的沟槽,然后是有很多小圆洞的沙滩。洞子在车辙的一边,小小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都不会相信,鸟会从里面飞出来。他俩以前采蘑菇来过这儿。当时,突然传过来翅膀煽动的扑扑声,近得像是在脚底下,一颗猫眼石样的东西在阳光照射的空气中熠熠生辉,是一只鸟安静的歇在离她三十码远的雌橡树上,一身赤褐色和亮绿色的羽毛,简直漂亮极了。他俩一下子感到周围安静了许多,心扑扑跳个不停。
呵,以致彩虹鸟!旧车辙上杂草丛生,它就是从那里面的沙洞飞出来的。唐伸出手想试试看洞里还有没有雏鸟。玛吉拦住了他,眼睛闪着强烈的光芒。
“别动!它正看着我们呢,它要走了就再不会回来了。”
她想一直这么站下去,饱饱眼福。雌橡树高高地站在沙滩上,下面是沿着海岸线连绵不绝的人工草皮。这只神奇的鸟儿在雌橡树上火一般地放射着光芒,像是刚从蓝天上飘落下来。鸟儿闪着光从绿色的树枝上消失了。他俩吃惊的发现它在窝里了,好像它能感觉出他俩在走动或者不小心摔跤时发出的震动。他俩只能远远的瞧着。它的同伴在飞行之后做着长长的滑翔,然后在天上划着弧线,或者在弧线的末梢突然一个急停,像个滑冰运动员,又像是镶宝石花样的巧手。彩虹鸟在空中格外轻盈,每片羽毛都显得那么眩目。每天晚上,玛吉一上床,那种奇妙的幻觉又会浮现在眼前。如果没有了学校,没有了肮脏的公路,没有了库房后面对满锈罐头、破木箱的院子,那可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鬼丫头!”她听见妈妈在枕头边咕噜咕噜说着,“以前是甲虫、贝壳,现在又玩开鸟儿了。”
他俩急急忙忙跨过公路,走过一间没有栅栏的细腿房子,接着经过一幢红尖顶的小屋子,外面晒着些洗过的衣服。今儿下午,小鸟一准会从窝里出来的!前天,他俩躺下,把耳朵紧贴着地面,居然听到了一个很细的,但却很清楚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天气正在转暖,多彩的生活使他们显得格外的生机勃勃。
玛吉突然停了下来,抓住唐的胳膊,“等等!……这儿好像有人……别往前走。”
唐累得喘不过气来。他盯着一尊黑魆魆的、高大的背影,北影侧身俯视着大海。“瞧,是皮特。”“不,是卡夫特。我认得帽子。”“卡夫特?”“对,养蜂的卡夫特。”
卡夫他正好站在鸟窝边上,俯视着海岸边的雌橡树。他一动不动,向根笨木头,眼睛却专心致志盯着什么。他悄悄往又挪了挪,他们看到他肩上扛着墙。玛吉感到像有一支冰冷的恐怖的手朝她伸过来。他拿着枪向干嘛?
突然,玛吉撒腿就跑。“快点!他一定看见鸟窝了,他一定看见鸟窝了……”
她细细的腿在草地上一闪一闪地翻飞,像两支光柱。花布衣服也被放出了起来盖在红红的脸上。唐简直追不上她,玛吉跑到卡夫特面前,两眼冒火,她差点没跑断气。科夫特正忙着,根本没注意她,他正端枪盯着雌橡树。她注意到卡夫特的衣服口袋鼓起一块,外面还有血迹。
玛吉实在忍不住了,“你拿枪要干什么?”“什么?”他回答时头都不回。“你——你那强大了什么……你口袋里装着啥东西?”
卡夫特目光呆滞地盯着她,半天才咧开嘴。
“猜猜看。”
“该不是……是一只鸟。”
“对,对极了,刚打的。好多人都把它看得跟兔子一样温顺……小姑娘,以前见过这种吃蜜蜂的彩色鸟吗?它的同伴还在附近,我一定要抓住它,不会太久的。”
一只皱巴巴的鸟儿捏在卡夫特手里,他显得很得意。还在小姑娘面前晃了一晃。鸟儿已经模糊不清了,赤褐色、翠绿色的羽毛皱得不成样子,鸟的眼睛上海蒙着一层薄翳,血从嘴喙李渗了出来。玛吉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野兽!你是只……野兽!”
科夫特瞧瞧她小小的身子,一副哭哭泣泣的伤心样儿,再瞧瞧唐,显得很害臊,又有些疑惑不解。这个木头木脑的家伙住在海湾那头,他的木屋四周摆满了各式的蜂箱,种着茂密的茶树。
“出了什么事?”他问道,“鸟怎么了?”
唐没作声。他是给搞糊涂了,也为玛吉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呵,上帝!这是海鸟。你怎么会关心她。”卡夫特说,“它们最爱吃蜜蜂,瞧,就这样——先是在蜂箱边上转悠,然后,蜜蜂出来一个吃一个。这些小魔鬼!偷起来还不满足!我一定要把这些家伙干掉。”
他走到一个敞开的鸟巢通道前,用靴子把松软的土踩进去,压好。
他的眼睛全神贯注,多少带着激动,好像要表现出除暴安良的意思来。“你们别想着发什么善心。它们如果不走就的用弹弓揍。你要是抓到一只鸟,我给六便士。跟其他孩子讲——六便士,一个。在冬天之前,这些鸟一定要赶走。”他扛着墙,迈着沉着的步子,走下了海滩。玛吉还伸着腿,趴在草地上,双手捂着脸。唐局促不安地盯着她,觉得挺难为情的。
卡夫特的死鸟还在草地上,唐慢慢拾起来,他真的怀疑这鸟是不是害鸟。鸟还有点余热,只是羽毛皱兮兮的,走了样。怎么样也想不出它在空中飞翔时太阳照着翅膀的漂亮样子。养蜂人说过它专吃蜜蜂,他又有些瞧不起着鸟了。
“玛吉,他早走了,我们也走吧。要不别的孩子回来了。”
玛吉从草地上爬起来,拢了拢头发,睁着一双发红的眼睛。
“扔了它。”
“干嘛?我想带回去剥皮。”
“扔了它!”她大吼道。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了她。
他俩踏着步子朝家走去,唐故意摇晃着书包,边走还边吹口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这儿一定有很多的彩虹鸟。如果养蜂人说话算数……那可是六便士!他可以在星期六上午跟别的孩子一起来,沿着沙滩寻找。他可以不用弹弓——对,不用!他的贝亚德牌猎枪只用过三次,跟新的一样。
玛吉根本没心思注意唐,就当他是自己背后的影子。他们的爸爸正站在库房外面的油泵上等他们,唐还得去照顾小马驹。玛吉上了楼,走进房间,一头倒在床上。他的生活一下黯淡了好多。一闭眼,总要看到养蜂人可怕的脸,咧嘴时烟熏火燎的牙齿,还有下巴上乱蓬蓬的胡子。玛吉又想起:他躲在小溪对岸的茶树林里,跪在地上,枪靠在膝盖上,眼睛死盯着树上的叶子。一股怒火又涌上心头。魔鬼!笑面虎!但愿天上掉下闪电把它烧成灰。
吃过晚饭,玛吉没做家庭作业就上了楼。妈妈警觉地跟在她后面,悄悄躲在门外:“玛吉怎么了?……什么事让她这么不安?”
躺在床上,玛吉简直不敢再想了:先是她跑下斜坡,突然站住,然后看到彩虹鸟打着转儿掉在地上。她又看到鸟窝四周松软的土被养蜂人的皮靴踩碎,填进坑里,鸟儿踩在草地上,嘴里渗着血。玛吉一脑子的幻觉!唐还装末座样,假装什么都不在乎。
一场小雨过后,屋顶格外清洁,雨水懒洋洋地从房顶上滴进注水罐子里。有人在下面的仓库里跑来跑去。玛吉睡得迷迷糊糊,她好像听到有许多声音涌过来,涌过来。一阵哧哧的声音过后,电话铃声响了,时不时还传来汽车的喇叭上。可能是因为隔得太远,夜色朦胧,嘈杂声渐渐消失了。他恍惚看到了一个葬礼!人们正在掩埋彩虹鸟。
天好像快亮的时候,她听到有人上楼,接着眼前竟是一闪一闪的亮光。原来是妈妈举着蜡烛,正瞧着她。
“还没睡着,宝贝?是不是那些人吵醒你了?”
玛吉实在是困极了,声音也大得出奇。
“不,不是的。因为……干嘛楼下来了那么多人?”
妈妈掖了掖被角。
“他们送卡夫特到仓库来等救护车。他出了点事,被送进了医院……睡吧。”
玛吉睁大了眼睛。
“他死了?”
“天哪,不!别担心。他准是想涉过小溪时扛着枪爬上了电网。出事后不久,有人发现了他。只伤了腿,没什么。”
玛吉突然闪过一个强烈的感觉。
“他会死的。我知道他会……快救救他吧。”
“你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孩子。”妈妈神志严肃,声音听起来很激动,“大家都很喜欢他,都希望他早点康复……你醒得太早了,睡吧。”
妈妈走了,屋子里又恢复了黑暗,种种幻觉向大石头一样压着她,只是恐怖感消失了。她又胡思乱想开了,今天的一切重新回到眼前。她又看到海边的斜坡,长满杂草的车辙,沙滩前面是小小的、圆圆的鸟巢通道。有一个汉子握着枪,跪在草地上,彩虹鸟在他头上悠闲得飞着,光彩耀人,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态,鸟儿在滑翔结束时做着平衡动作,在阳光中格外夺目……
载于《儿童文学》1992年/17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