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帆齐微课(8):外婆家的水池

童年时代很长一段时间是在外婆家度过的。

外婆家在乡下,离海边很近,大约步行二十分钟就能走到海滩。村里大都种麦种苹果。小块的田用来种蔬菜瓜果,玉米地瓜,芋头花生,仅供自家人吃。偶尔产量多了一点,就拿到集市上,铺一片装肥料的编织袋,摆出那些大小不一形状也不甚美的农产品,赶集的人们都是熟面孔,三三两两也就都买了去。也有专营渔业的渔民,开海期时常把网子晾晒在家门口,趁着阳光好,一边晒一边拿梭子飞快地补着网子上的洞,小孩儿经过,就乐呵呵地把网子上挂住已经晒干了的小海马拿下来递过去,小孩儿举着那只海马标本能美好些天。

那时候没有铺设自来水管,家家户户用的还是地下水。井都是盖屋的时候打好的,都有少则几十年的历史。地下水源一直很充沛,并且水质很好,清甜甘冽,喂养了一代又一代的村里人。

外婆家的压水井在院子西南角。手柄长长的,亮黄的锈迹厚厚的,被人的手掌打磨得光滑润泽,小时候的我往往将整个身子挂在上面都压不动。空的时候轻轻一压,就会“扑簌簌”得发出一串怪声,只有倒几瓢水进去,润一润喉,哄得它满心欢喜,才甘心情愿从神秘的地下水脉引出水来。

龙头将水导向两层水池。上层的水池小一些,尺寸刚好搁得下一只铝盆。铝盆里接满了水,就可以端去烧饭,洗菜,刷碗,烧水了。铝盆被占用,或者仅仅是需要打水洗漱,就可以直接放满一水池的水。小水池总是被外公刷得很干净。在冬天它还是天然的冰箱,鱼啊肉啊馒头啊豆包啊用袋子装好,往里头一搁,不一会儿就冻住了。冬天的小水池晒不到太阳,总是盖着厚厚一层冰,好像一个水晶宫的模型一样。

小水池下面是个大水池,从地面上垒砌,小水池的塞子打开,水就会流到大水池里。尽管里面砌着一个水泥的搓衣板,衣服是不常在这里洗的。尤其夏天,大水池就是我们的迷你水上乐园。

实际上,水上乐园从春天的尾巴就开张了。

大大小小的溪流从春天开始苏醒。冰渐渐融化,水草渐渐变绿并丰盛起来,绿油油地铺陈在水底,柔软舒张着旺盛的生命力。这时候,有很多小生物在水草里悄悄生长了起来。田螺,小虾,小鱼,蝌蚪……在天气好的时候,阳光暖暖地晒着水面,成群结队的小动物们就从水草里游出来,晒着太阳打量这个新奇的世界。

小孩子们这时候再快乐不过,拎着小桶子,玻璃瓶,最不济还有塑料袋,三三两两的小脑袋凑在那只一步宽的小溪边,小手轻轻拢起在尚且有点冰凉刺骨的水里,屏息等待着。只见那懵头懵脑的小虾或者蝌蚪不明就里游进了包围圈,纤细的小尾巴挠得掌心痒痒,还不能够收拢。再等等,等它觉得这小手掌完全不动,大概只是块温暖的石头,放松了警惕,动作慢下来,就是这时候!手掌一合,跃出水面,飞快地往玻璃瓶里一倾,就有半掌清水,几缕水草叶子,以及一个慌慌张张的小身影落入其中。

小鱼最机灵,小虾逃跑得最快,最好抓的大概是挤挤挨挨的蝌蚪了。今时今日我已经不愿意再触碰那些滑不溜丢手感诡异并且九成九会长成蟾蜍的小东西,可是小时候却那么偏爱它们。它们像扎堆的黑色小逗号,游得也慢,并且不怎么聪明,随意在水里一捧就能捧起好几只。把它们装进玻璃瓶,喜气洋洋地带回家。

照例是要先向大人们炫耀一下的。他们凑到玻璃瓶前面,瞄上一眼,也照例是要笑话一番的。抓这么多蝌蚪干啥用,哪里都不缺这东西。小孩子却不管那么多,欢天喜地地捧着玻璃瓶,哼哧哼哧往大水池里打满了水,小心翼翼将那些小动物倒了进去。

一时间,水池热闹了起来。深至小腿肚子的水池比起玻璃瓶,简直大得不像话,那些或黑或灰的小家伙们奋力摆动尾巴,企图一探究竟,却要游上很久才能触到边际。由于经常从小溪里打水回来,大水池壁上也开始长水草苔藓,绿油油的薄薄一层,光脚踩上去,有点儿滑,要小心扶着池沿才不致摔跤。

蝌蚪终究没能在水池中长出四只脚来。实际上它们只能在这里待半天。等小孩子的新鲜劲儿过去了,倦倦地洗干净了腿脚进屋吃晚饭,大人们就放掉大水池里的水。水管通向院子外面的水渠。水渠不如小溪干净,倒也能勉强生存。一到夏天,水渠里就有很多蟾蜍。

不知道是不是那些蝌蚪长大了。

我渐渐意识到这游戏的不好之处,实则确有些残忍。尽管没有直接杀生,将小动物们从它们舒适的居住地转移到别处,就已经是很不光彩的事。于是作罢。后来别的小孩子再去抓那些小东西,我就在一旁远远看着,欢喜是一样的,隐隐有点不忍。

后来,外婆的家几经翻修,屋子盖得高大阔敞,院子被占掉了大半。自来水接了起来,压水井和水池也拆去了。

自来水,终究不如曾经的井水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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