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的这个冬日,已经是大雪后的第三天了,听说北方都下雪了,而江南的小城,却阳光充足让人懒洋洋的。
隔壁晨练的大妈急匆匆往家赶,说,太阳难得这么好,不晒被子太亏了。
她家住三楼,我看到她把一床缎被搭在阳台外的衣架上,柠檬黄的缎子被面上开满了杏黄色的花,被里儿则是姜黄色的棉布,一眼看去像是阳台上开满了一大片米黄色的菊花。
河岸被围挡封了起来,顶管的机器已经轰鸣了好几天,一节一节烫好的管子拉出好长好长的线线,岸上放不下,大多漂在了河里,等待着顶枪的破土而出,等待着轻松凯旋的胜利。
轩景苑和中虹天地中间的小巷口,一个城管和一群司机在吵架,城管说巷子里以后禁止停车,让赶快开走。
司机们嚷嚷了起来,难道让两个小区的业主都把车折叠起来带回家?
已经吵半个小时了,不喜欢凑热闹,出门办事要紧。
在这个小城呆5年了,我不知道过得开心还是不开心,幸福还是不幸福。
不喜欢冬天,但也说不上讨厌。
冬月以后,下了几场雨,天,一下子就冷了。
猝不及防,冬天就来了。
小区里的银杏树忽然就一片金黄了,风一吹,“满城尽带黄金甲”。
心里竟陡然地一惊,仿佛流年暗换,鬓边突然钻出的几丝白发。
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快5年了,我没离开过这个江南的小城,还有刘若英“来过,便未曾离开”的乌镇。
有人在校场路的凤鸣寺求佛;
有人在学前路的河岸散步;
有人在新世纪公园的广场临摹颜真卿的《自书告身帖》;
有人在稻乐路的屋顶晾晒冬天的棉被;
有人在乌镇大道旁的果园偷情……
天高云淡,冬日的小城,温润如玉,宁静安详,岁月的暖触手可及。
江南几度梅花发,人在天涯鬓已斑。
黄昏的小城,百味杂陈。
有糖炒栗子的味道,有腐烂水果的味道;
有手抓饼的味道,有河南馒头的味道;
有阿能面的味道,有羊肉面的味道;
有桐乡煲的味道,有山河鱼的味道;
有三毛煲的味道,有张家砂锅的味道;
有南海渔村的味道,有小城故事的味道……
有人在行色匆匆的回家,有人在漫不经心的离开家,有人在振兴路大兴土木天天堵车,有人在文昌路的高平饭店里觥筹交错,有人在百合路漆黑的小巷里焦急等待……
暮色四合,两只耗子在路边拐角的垃圾桶周围偷窥,一只流浪狗在草丛间来回逡巡着,明显的不想多管闲事,两只灰黑的猫远远的张望着,在树丛后一闪而过,也许是在谋划着什么。
想起了席慕容的那首《暮歌》——
我喜欢将暮未暮的原野
在这时候,所有的颜色都已沉静
而黑暗尚未来临
在山岗上那丛郁绿里
还有着最后一笔的激情
我也喜欢将暮未暮的人生
在这时候,所有的故事都已成型
而结局尚未来临
我微笑地再作一次回首
寻我那颗曾彷徨凄楚的心……
恰好有一缕风吹疼了眸子就落泪了;
恰好有一句问候想起了过往就心痛了;
恰好有一首老歌触动了心弦就心疼了;
恰好被一句“将暮未暮的人生”轻柔的咬了一口就动容了……
落叶的梧桐,模糊的脸;
昏黄无力的街灯,垃圾堆边的流浪狗;
零星的鞭炮声,忙碌的棉被店老板:
一层白白的霜花,地上留下的痕迹……
尼采说过——
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
三毛在《岁月》里有这样的话,“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
中年仿佛立秋,四面楚歌,转眼已是大雪。
回望过去,有收获、有失落、有得意、有落寞、有追忆、有不舍、有不甘、有不能、有热闹、有无奈、有隐忍、有寄托……
说过了不该说的话,伤一颗不该伤的心;走过了不该走的路;错过了不该错过的人,结一段不该结的缘;经一番不该经的痛。
很多时候,我们都戴着厚厚的面具,怕被别人看穿了内心的孤独、猥琐、委屈、犹豫、下流、害怕、紧张、不安……
我们,其实,都在“装”,都在“扛”,都在左右为难。
一晃这么多年,就这么糊里糊涂人到中年,多少的隐忍却沉默不语,多少的心酸却难以启齿。
人这辈子,多少的故事有始无终?多少的痛苦却又甘之若饴?
蒲扇轻摇,去年流萤如雪满。
多少的爱恨情仇,也不过都败给了时光。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梦里浮生。
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屋里喝茶、看书、听歌、看电影……不希望有人敲门也不愿意电话打扰,
万事到前心尽懒,懒得热闹,也懒得生气,甚至,也懒得收拾刚搬的家,尽管一片狼藉。
这些年,我越来越沉默寡言了,就算有谁说我坏话也不再拔剑而起,懒得解释了。
这些年,我越来越胆战心惊,对死亡、对季节更替、对天灾人祸,都风声鹤唳了。
这些年,我越来越聊以卒岁了,一本书、一首歌、一块玉、一把壶,都会让我摩挲良久。
我听到猫踩过落叶蹑手蹑脚的静,我听到野鸟飞过运河竭尽全力的惊,我听到夜行的火车经过小城风驰电掣的急……
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
这个年纪,谁不是历尽劫波千疮百孔?
谁不是纠结隐忍瞻前顾后?
谁不是劫后余生潸然泪下?
趁着暮色,趁着一切都还没有水落石出,有人在苦苦挣扎最后一搏,有人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人在听天由命束手待毙。
星期二的这个冬日,我还是依旧像往常一样内心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