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美式惊悚

相较多数港产鬼片搞笑、布道式的“不务正业”,欧美恐怖片则实诚得多,多数都在专注惊悚本身。不论是心理悬疑、还是灵异式恐怖都始终围绕惊悚本身在做文章,然而这并非就是说惊悚必须舍弃深刻,相反主题与可看性兼具的欧美惊悚电影屡有经典。

拥有英、美双重国籍的电影大师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Alfred Hitchcock),在惊悚悬疑电影的拍摄上,就绝对的里程碑式的人物,他的电影以悬疑见长,严格说来多与鬼魅无关,但其提供的观影感受与鬼魅灵异惊悚片无异,故纳入一并讨论。希氏1945年上映的黑白片《爱德华医生》(《Spellbound》)中,在那个没有特效、没有色彩的年代,经由简陋却充满想像力的布景,就将梦境世界的飘缈诡异展现十分传神,电影里对于悬疑气氛的营造、环环相扣的心理分析、抽丝剥茧般对真相的还原、令观者紧张到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氛围,皆是颇见功力的地方。

《神精病患者》(《Psycho》),则是世界影史上的心理悬疑经典,与多数三流惊悚电影热衷于以惊悚细节无节制地恐吓观众不同,该片真正恐怖入心的并非“浴室谋杀”等细节,而是片尾正面镜头里,“变身”恐怖母亲的儿子对蚊蝇的叮咬完全没有知觉。仅这一个镜头就解开了影片前半程死去多年的母亲,能够主导谋杀的原因——男主人公精神病患的身份,恰是母亲对他的精神吞噬造就。相比展现恐怖,希区柯克更多地致力于病态成因地挖掘。这种从果溯因式的拍摄方式,所造就的“原来如此、细功极恐”的惊悚感,显然比低廉的镜头恐嚇更深入人心。

《群鸟》(《The Birds》)是希氏少数不致力于挖掘主题因由的电影,更多是刻意的暧昧与模糊,鸟类对人类莫名的攻击,在当时或许还稍显费解,放置当下,我们恐怕就只能感叹希氏超越时代的环保与人文意识。希氏除了心理悬疑类影片上丰碑式的建树之外,也不乏文艺悬疑方面地探索,《后窗》(《Rear Window》)就是一部拍得相当文艺、内敛的悬疑电影。影片是从展示人性中的偷窥心理开端,仍是起步于心理范畴到牵引出深层恐怖为止。

片中有大量以偷窥视角展示的病态人性画面:卧病的妻子与推销员丈夫的冲突、单身女人的悲怆、美丽女人的爱情游戏、离异文艺男子的孤清与悲凉……对面楼里的微世态,以窗的形式并列、拥挤地罗列,文艺而优美。但影片又绝不仅仅只耽溺于文艺地呻吟,影片过半时紧张的推销员杀妻初现端倪,悬疑感便又从琐碎的文艺气质中迸发。再至若通篇兼顾的男女主之间,二种不同价值取向的矛盾与兼容,则是另一重对当时社会现实的关照。

而另一位电影大师,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的作品《闪灵》(《The Shining》,与希氏的细腻精微不同,是另一种重金属风格的经典,在主人公肆无忌惮的疯狂里,是电影对意欲表达的隐在情节背后的,种族报复扭曲而畅快地宣泄,是对美国社会种族残害与歧视摧朽拉朽式的警示与反思。

《闪灵》由知名恐怖作家斯蒂芬·金(Stephen Edwin King)编剧,既着眼于世态世情,又不乏惊心地隐喻,并非人人喜欢但仍颇耐嚼咀。杰克·尼科尔森(Jack Nicholson)饰演的作家,在被残杀妻儿的梦靥困扰中,最终彻底陷入狂乱失智的杀戳。影片中潮水般奔涌不息的血液(虽然库布里克在影片定级时解释为锈水,但大家都懂得),成为后来许多影人仿效并致敬经典的桥段。电影明面的主题,是探讨美国社会的巨大生存压力与不被理解导致的人性甭溃。

然而这又绝不仅仅只是电影仅有的主题,结合故事发生的地域独特性,电影还另有深意。影片伊始,经由饭店经理之口,除了交待明面的伏线——提及前任看管员杀妻灭女。还曾提及饭店的选址系印地安人的墓地,饭店于1921年曾发生夺去许多人性命的火灾,这些绝非泛泛之谈,而是电影另一条隐性主题的重要伏线。

当片尾,那些曾引诱主人公的众多幽魂幻影,与那张落款为1921年7月4日的照片中的影像重叠时,库布里克便成功地完成电影背后的初步暗示;而如果观影者知晓“火”是印第安人的精神图腾之一,便不难进一步勾联出饭店恐怖事件背后真正的逻辑;如若再联系影片中赶往饭店救助孩子却被杀的黑人工作人员,明白这个情节存在的意义;我们便不难完整地看清楚电影情节背后,对真正隐在的是种族歧视(黑人)与虐杀(屠杀印地安人)的犀利批判。

这种将惊悚的致高点置于片尾的模式,某种程度似乎是经典欧美惊悚片的共性,2005年上映的美国影片《万能钥匙》(《The Skeleton Key》),也选择了这种模式。基本上这是一部极度考验思维定式电影,以精通巫毒魔法的黑人夫妻开篇,这构成影片的灵异背景,可直到最后的“献祭”罢,观众才惊觉鬼魅——黑人夫妻,一直不断的以不同形体存在于电影里,存在的代价是将年青灵魂关进腐旧老去的身体。看懂这一点,才觉到一种概莫能外的惊悸。

《万能钥匙》这部电影的成功之处,除了在片尾将影片推向极致的惊悚点,还在于借此对情节与观影思维做极致逆转。《致命ID》(《Identity》)是另一部在结构上与之类似的惊悚片。暴风雨肆虐的夜,一座汽车旅馆,与外界完全的隔离。这样的背景下,十一个身份各异的人物被迫聚集,却面临一场致命的谋杀,十一个人中不断有人死去,直到最后一名幸存者也被杀……

电影情节紧凑流畅得让人不能片刻移开视线,然而这令人窒息的紧张远不是电影的全部,片尾的逆转为整部影片重新镀上人性的诡谲。所谓十一个人惊魂雨夜,不过多重人格症犯人,在心理专家的导引下进行的一场人格谋杀,然而心理专家杀死多余恶劣人格的理想化被打破,潜藏的邪恶幼童人格胜出。这样的结尾既不脱离电影的逻辑,又回归到心理学关于童年阴影的范畴,出乎意料又合乎情理,其构思与创意堪称绝妙。

影片另一个耐咀嚼的地方,在于一众人物分别以美国各大州命名,再结合诸多人物的性格缺陷:前警察对生存意义的置疑,妓女与赖瑞对平凡甚至贫窘(也意味着纯净)地逃离与回归,吉妮对感情的惶恐不安,吉妮丈夫、对责任的摒弃与逃避,甚至人犯罗德对自身罪恶的不敢面对……这未尝不是美国广大的社会群体的病态意识的提炼。

换种说法,电影里虚构的雨夜惊魂,其实是对现实世态的折射,而电影里的真实——人格分裂的患者,才是经光影处理后的虚构与超浓缩。如是这样的一部惊悚片便更多一种剧情片式的延伸意义。如果说《致命ID》在悬疑、心理、隐喻甚至影片本身的节奏把握上都有所涉猎,是现代美式惊悚的集大成者的话。那2001年上映的《小岛惊魂》(《The Others》),显然就是更倾向复古的路子。故事以二战后一座曾被德国人占为殖民地的英属小岛上,终年笼罩在浓雾中的一栋古宅为背景。阴暗的过道、吱哑做响的开门声、煤油灯摇曳浑黄的光线、夜半时房子里诡异的声响,传统西式惊悚的幽深场景下,长期压抑的母亲,二个见不得光的孩子,三个怪异的仆佣,猜忌、揣测、防备扑面而来。

女主人公回归的丈夫消失、仆佣一家被发现死去多年、原本以为宅中的超自然现象被发现是真实存在……如此层层递进的揭开故事的真相,原来真相才是那份不能承受之重。这类“古宅奇谈”式的惊悚并不少见,《小岛惊魂》胜在细节的拿捏与打磨,将情境置于战乱的背景下,女人和孩子独自面对黑暗、战争的压抑与无助展现得淋漓尽致,丈夫的鬼魂被女主人寻回时,她那些指向丈夫的控诉,实则是指向战争,是战争让柔弱的女人与孩子不得不面对非人的精神折磨。影片中葛蕾丝丈夫的死亡,是战争正面可见的后果,而葛蕾丝母子的死亡,则是从侧面展现战争对人类不可逆转的伤害。

1999年上映,印度籍青年导演奈特·沙马兰(M. Night Shyamalan)的惊艳之作《灵异第六感》(《The Sixth Sense》)。相对以上篇目则显得隔外温和,除却部分鬼魅镜头偶现狰狞之外,影片多数时候都呈现一种动人的温情、清新,借助灵异元素(如孩子的阴阳眼)探讨爱之主题。

大部分的时候,观众几乎都误以为,这只是一个儿童心理学医生,救治自称拥有阴阳眼的小病患的过程,在这个过程里小病患开释心结、与家人冰释,重回正常孩子的生活,并跟疑似经历家庭情感问题的医生互相抚慰。直至篇尾,心理医生想起自己已经在一年前的枪击案中死去,他对妻子的那些猜疑,不过是因为妻子对他的怀念。影片中恐怖的氛围并不强烈,充溢全片的一直是耐人寻味的平淡与感动,影片从头到尾都在有意无意展示人与人之间,因为不够信任而无法准确传达爱意的种种。电影通过灵异这个介质完成爱与沟通,之所以选择以惊悚的形式来呈现,我更愿意理解成一种善意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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