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54年的,属马。出生在一个贫穷偏僻的小山村,她是家中老大,下面有三个妹妹,两个弟弟。大弟与我哥哥同岁,小弟与我同岁。
母亲只上过两年小学,十六岁时,铁路局招工,外公给她报了名,她便走出了大山,成了一名铁路工人。
母亲每年暑假都会带我和妹妹去外婆家。出发前她要到镇上的集市购买给外公的茶叶和酒,茶是普通的绿茶,酒是杨林肥酒,酒液是碧绿色的,很是漂亮。母亲还要买一些吃食,小饼干,麻花,一种外包装是黄色,上面有红色“嚞”字的糖,再然后就是几斤猪肉。
那时候外婆家是没有通公路的,只能坐绿皮火车,坐十分钟到甘海子就要下车,然后穿过铁轨走山路。母亲背着背篓,我和妹妹紧随其后。大约要走两个小时山路,便能看见一条河,河两旁种满了像灌木的竹子,一眼看不到头。淌过河,有一条土路,是通往村子的。土路两旁全是庄稼地。
因为母亲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工人,一进村子,遇到的村里人都热情招呼去家里吃饭,母亲笑着和他们说着话,我和妹妹一溜烟跑到了外婆家。
七月是村子里最忙的季节,因为地里的烤烟可以收了。烤烟收回来,用麻绳把烤烟编在杆子上,然后放到烤烟房里烤。大人忙着编烟,我们小孩子就跑到菜地摘南瓜,青椒,挖土豆,然后一股脑放到烤烟房炉火下的炉灰里埋好。最先烤熟的是青椒,微辣带点呛鼻的气味和烤烟的香气混和在一起,微呛,却是天底下最好闻的味道。
烤熟的土豆,外焦里沙,配上拌好的烤青椒,两种不同味道的碰撞,让味蕾在那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南瓜是整个的,挖开一个洞,里面的瓜瓤散发着热气,用勺挖一块放到嘴里,甜甜的瓤可以和着舌头一起吃下去。
夜幕降临,屋子暗了下来。外婆点上煤油灯,昏黄的光让屋里漆黑的梁和四周的壁板也晕上一层溥溥的光,我们围坐在火塘边看外婆在火塘上炒菜。火塘是一个四方的坑,里面堆满了燃着的柴火,挂满油烟和蛛网的梁上吊下一根铁锁链,锁链末端挂着一个勾子,煮饭炒菜的锅挂在上面就可以了。
吃完晚饭,外公会给我们讲故事,他是大队上的支书,识字。总爱讲一些鬼怪的故事,村头树上的红毛鬼,村旁河里的淹死鬼,还有村后山里的毛人公(一种鬼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吓得我们小孩子夜里是不敢乱跑的,大人走哪跟到哪,直到迷迷糊糊爬到床上,又浑浑噩噩睡到天亮。
天亮了,空气和地面都湿湿的,才惊觉昨夜下了雨。这是捡菌子的日子。
穿过外婆家的厨房,有一道小木门,推开木门便是一条向上延伸的小路。走完小路,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大山突然呈现在眼前,满山的树,满地的绿,都挂着水珠儿,一下映入你的眼底,很是震撼。
多年跟三姨捡菌的经验,青头菌,牛肝菌,鸡棕,干巴菌,奶浆菌基本能吃的菌我都认识,小孩子的眼睛是看不到菌的,真的,因为满山不知名的树呀,草呀,花呀早把眼睛勾走了。突然间看到一朵,肥大,鲜嫩,尖叫声响彻山林。
雨后河水涨潮了。吃完有美味菌子的晚饭,我们连夜带上凉席,被褥来到河边,支下网,便在河滩上铺上凉席,一顺溜地躺在席子上,盖上被褥。河水的腥味缠绕着雨后湿湿的空气,两岸的竹子看不清大概,只看到黑黑的两排,像站岗的小兵,把我们保护得严严实实。
觉是睡不着的,兴奋地说着话,讲着各种有趣的事。大概到半夜,我们便起来收网,全是河虾。虾拿回家,我们补觉。一觉醒来,外婆已经把虾做好了,又是美美的一餐。
地里的烤烟差不多收完了,要收田里的稻谷,我和妹妹小,是不用干活的,在田埂边铺上凉席,打把伞,或坐或躺看着大人们割稻谷。田埂很窄,我转身不小心碰到了妹妹,只听扑通一声,妹妹掉田里了,哭声中一个小泥孩站了起来,憋着笑把小妹妹牵回家洗干净,胖胖的小妹妹气乎乎坐在门槛上等大人们回家,不再理我。
这个季节最喜欢的就是烧草木灰。地里庄稼收割了,晒干的豆杆,土豆杆,玉米杆一部分要烧成灰,撒到地里做肥料。村子里到处是草木火堆,火堆是没有明火的,只有烟,我们会装一小口袋干玉米,蹲在火堆旁,用树枝挖一个小坑,丢几粒玉米进去,不一会玉米变成了白白胖胖的爆米花,吹吹灰,便扔进嘴里,那满口的香是至今忘不掉的味道。
时隔三十七年过去了,外婆已经去世好多年,如今的外公跟小舅生活。三个姨都出嫁了,两个舅舅早已分家,外婆的老屋已经卖了。
莫名一股酸楚涌上心头,为承载我童年快乐时光的老屋,也为我回不去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