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中华文化的一点感想

我在前一篇讲说自己整本书读下来内心是非常复杂甚至有些煎熬的——这丝毫也不夸张。这种复杂除了来源于对中外之间语言文化的差异而造成的隔阂甚至误解,更来源于对一百多年间——甚至可以追溯到更久的明代或汉唐两宋——中国人精神和物质生活转变的反思。

鲁迅先生曾经讲过,“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没有更激烈的主张,他们总连平和的改革也不肯行。”这里插一点话,我在文章中一再的提到鲁迅,并非是我有多么的“文学思想革命”,只是因为我确实不似东方朔,没那么“渊博”。那个时代中国的作家我知道的不多,读过的就更少了。虽然鲁迅也年轻了些,但毕竟拿他出来还是能够说明一些问题的。

总之回到中国人和稀泥调和油的属性上——我倒是觉得,中国人处事中庸平和的基调早从辛亥革命的枪杆子端掉了清朝政府的统治起,就连着满清的牛尾发辫一同连根拔起了。然而讽刺的是,当年那些个臭小子明明固执偏激的要命,可偏偏思想里还是觉得自己和彼时那些中庸温吞的老汉无甚差别,偏执地相信并执行着鲁迅先生“为了改革必须发起更激烈的主张”的警示,于是便在“矫枉过正”这条并不康庄的大路上渐行渐远,甚至走到了文革这一步。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那个时候的明先生所见所闻的还是那个大革命前不软不硬不急不缓不卑不亢让人想要插针都寻不到缝隙的中国,虽说充满了繁文缛节恪守成规甚至不知变通的卫道士,但却大有俾睨天下的傲骨——你尽管来说我是井底之蛙妄自尊大,却丝毫不能影响我当你是不懂规矩不识礼节不会察言观色听不懂言外之意的蛮荒之人粗野村夫。

说起来我还真是怀念那些个“老讲儿”。在美国的时候,我总是很期望能够有机会给外国人介绍Made in China的礼仪规范。譬如说就在他们紧张兮兮的介绍完table manners何处放刀叉饮品如何吃喝谈笑离席的时候,我也想要侃侃而谈中国人餐桌上更为细致繁复的餐桌文化——请什么样阶地的人应该有何种相应规格的菜式,不同场合下有什么样的规定菜色以及这些菜的寓意,座位的安排和菜盘位置的摆放——比如说过年请经常来往的亲戚应该至少有八菜一汤而且必须清蒸一条三斤的鲜活鲤鱼,寓意年年有余,鱼头对着桌上的长辈,第一口吃鱼眼睛而且必定是留给整桌辈分最尊的人以敬孝心,等等等等。

然而事实是上面那套话我纯粹是随口胡诌出来的。不仅我对这些老一辈传下来的传了几千年的规矩一无所知,便是我的父母也仅仅是曾经听家里的老人念叨过,更不要提付诸实践了。比之明先生,我反而更像是个外国人——浑不知“礼仪三百,威仪三千”中的任何一条,从没习过“三字经、千字文”,不懂何时该祭天何时该祭祖,甚至在二十岁之前都不知道“重阳节”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反而是日本,将这一整套礼仪规范完完整整的保存了下来,虽然沾染上了日本特色,但却依旧让人感觉亲切——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亲切。不能说我不羡慕。就以写信一事作为例子,虽然国内依然似是而非的留存有“此致敬礼”,但也不过就是“best regards”的水平,全没有日本“拝启”“敬具”一应俱全的“ご挨拶”让非日本国人抓狂的质感。

当然在这个国际化的时代作为一名新世纪的地球村民,我所持有的这些观点也许可以打上“狭隘的民族主义”的标签。但偏偏我越是出了国,越是走了更多的地方,越是认识了更多文化背景的朋友,越是遗憾于自己身上中国的影子太少了些。往往在我想要大肆推销中国制造的时候,却有种无从开口的促狭感,只叹书到用时方恨少。

但矛盾的是,我一方面觉得中国传统的东西存留下来的太少了,一方面却又觉得延续下来的那些部分,反而精华趋少,糟粕居多。我老是觉得,所谓的“中国风”太过于肤浅和符号化,流于形式,却缺乏内涵。近些年来常能在新闻里看到报道说某某小学在春分秋分的日子里集体着汉服诵读《论语》,以推广汉服普及民族文化教育云云。诚然,督促小学生读《论语》是值得鼓励的——虽然我承认“四书五经”确实是“禁锢了千年以来中国文人志士思想的枷锁”,但是“孔孟之道”也当得上中国独一无二冠绝古今的哲学思想,作为中国人总是要熟悉了解的。当然知道是一回事,主张又是另一回事了。在现代社会,你尽可以相信边沁康德加缪马克思海德格尔,但却也不应该完全不懂孔孟老庄。

但是对于报道里面的重头戏“汉服”,我却不怎么感冒了。首先的一个问题便是,究竟何为“汉服”?既然两千三百多年前战国时候的赵武灵王就开始了胡服骑射,我想在一次次民族大团结大融和的过程中,汉服早就脱去了原来的形式而进化为“胡服蒙衫旗装”了吧。而今不过再次与时俱进成了“西装洋装”而已,又有什么扼腕的必要呢?

要我说,汉族人丢掉了自己的民族服装确实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儿。但现在要恢复的,却也绝对不是日常生活中的所谓“汉服”,反倒应该是更为隆重的正式及庆典着装——而这里面的考究也该远远超过小学生汉服的照猫画虎。每每看到文学作品里面诸如“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涤”“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一类描绘,我总是希望有一天能够真的在重大的国民抑或国际场合看到这样独特精致的,足以匹敌讲究衬衫领带背心搭扣腰带外套的正式西装的,汉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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