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医候诊室

名医门诊有专门的候诊室,还有舒适的沙发和茶几。这是一套组合沙发,中间是一个三人位的长沙发,两边各有一个单人位的小沙发,它们排成一排紧挨在一起。

一对母女坐在沙发上,母亲坐在边上的一个小沙发上,女儿则坐在中间的三人位沙发上,并且是远离母亲的那一端。

“怎么这么慢?一直会看过去。”母亲嘟囔着。这位母亲叫林小娥,应该有六十了,头发白了一半,黑白相间。一个塑料袋子放在腿上,里面装了病例本和一些检查报告。因为专家看得比较慢,林小娥有点着急。林小娥的女儿叫陈婷,年纪大概也有三四十了。此刻,她并未答话,只是低着头看手机。

10分钟过去了,诊室的门依然紧闭,里面似乎毫无动静。林小娥便起身朝诊室走去。她推开门,把头探进去,有点肥胖的身子依然在外面。

“医生,咋还没好啦?”

“你几号?”医生是个头发不多的老头,很不耐烦地瞟了林小娥一眼。

林小娥挥着手里的挂号单:“18”。

“18还没呢,外面等着。”

“诶,医生,我先问一下……”

“你先出去,人家还在看,到了会叫你的。”老头说完便不再搭理。

林小娥只好很不情愿地退出来,把门关上。

“这医生看得是慢的。”林小娥嘟囔着回到沙发坐下。陈婷依旧没有答话。

又过了十几分钟,林小娥望向女儿:“几点啦?咋还没好啦?”

陈婷也许被母亲的聒噪搅扰得有点心烦,或者是觉得母亲在公共场合总是唠唠叨叨,显得没有礼貌,有点丢脸,她终于忍不住冷冷地打断母亲:“别问了,一直会问过去。”

林小娥像是被噎住了,唠叨声戛然而止。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林小娥很安静,直到她的电话响起。

“诶,已经在医院里了,是一个专家,哦哟,排队要排半天。"林小娥的嗓门很大,像是隔着一条马路跟对面的人喊话,她望了一眼陈婷,“嗯,嗯,婷婷诶,婷婷给我陪来的,她在的。”林小娥说着就将手机往陈婷手里塞:“你嬷嬷,你跟嬷嬷说呐。”但陈婷就像完全没有听见,依然低头看手机。林小娥的手在空中僵停了一会儿,然后缩回来,重新将手机贴在耳朵边:”我看错了,这人不是,婷婷上厕所去了。诶,诶,好,没事的……”

挂了电话,林小娥盯着女儿,中间隔着两个候诊的陌生人,问:“刚才你干什么不说啦?”

陈婷依旧没有回答。

林小娥紧追不舍:“我在问你呐,你干什么不说话啦?”

此时,候诊室里突然变得格外安静。

“我不想讲。”陈婷的眼睛依旧只盯着手机。

“不想讲?你干啥不想讲?”

“没东西好讲。”

然后两人又都沉默。

这段对话,如果放在一个处在叛逆期的初中生和母亲之间,可能大家都不会觉得奇怪。可眼前,这位母亲已有半头的白发,这位女儿,实际上,她自己的小孩也已经读小学了。此刻,这段对话在旁人听来就显得特别尴尬。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候诊室静得让人窒息。

“我去上厕所。“似乎感受到了陌生人异样的眼光,陈婷起身走出了诊室。

诊室里原先还有一对父女,父亲坐在沙发另一头的单人座上,50多岁的样子,女儿则站在一旁。陈婷走后,她就坐在了陈婷的位置。林小娥就跟这对父女聊了起来。

“现在看病真的是麻烦,这幢楼挂号,那幢楼检查,机器里弄,我统统弄不来的,全部靠女儿啦。”

“对啊,我也不会弄,也是女儿陪来的。”那位父亲说,他皮肤黝黑,身形很瘦,看得出来应该是经常露天作业。

“主要女儿麻烦,我自己等会没事的,女儿要上班的,下午特意请假来的。”林小娥摩挲着手里的塑料袋,声音却越来越轻。

“是啊,年纪大了,生病就是麻烦小孩呐。”那位父亲说完,他的女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其实,陈婷没有去厕所。她走到走廊的另一头,在其他医生的候诊室找了一个空位坐下,她双手插着上衣口袋,仰头靠在座椅背上。此刻,她觉得生气又失望。

这几年她在一家外贸公司做会计,对工作早已经没有了热情,不过是为了赚钱。两年前,陈婷跟前夫离婚了,女儿跟了她,已经读3年级了,辅导家庭作业常让她感到精神奔溃。房子虽然归了她,但是每个月付完贷款,手头也很拮据。这两年,女儿的花销也越来越大,全靠前几年攒的几十万积蓄在维持。现在,她最怕的,就是家里人生病。

一个月前,陈婷给爸妈都约了全身体检,两个人加起来5000多,她一咬牙,还是决定去做。爸妈一直在家务农,常常提起这里痛,那里不舒服,但每次催他们去医院,他们就拖拖拉拉。这次体检,陈婷耍了一点小心机,说是体检已经提前预约好了,钱也付了,他们要是不去,就当这钱打水漂了。老两口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好在体检出来,没什么大问题。林小娥鼻塞很长时间了,一直以为是鼻炎,体检出来,鼻子里长满了鼻息肉,需要手术,算不上大手术,但是也需要住院。为了可以照顾母亲,陈婷特地把手术时间约在了国庆假期,住院5天,都是她在医院陪着母亲。当时还特地找了最好的医生来做的手术,住院的钱也都是陈婷出的。

做完手术,陈婷总算舒了一口气,林小娥却一直唠叨不停,说鼻子还是塞住,手术费全白花了。有很多时候,陈婷都会有这样的感觉,觉得自己的付出被辜负了。

现在是一周后的复查,这个医生只有专家号,门诊也只有周一到周五,陈婷是请了假来陪母亲看病的。陈婷觉得,每一次她都尽量将事情安排得周到妥帖,母亲只要像个孩子一样,跟着她,听她的话就好,什么也不用问,什么也不用管。可是母亲为什么总是不理解她呢?为什么每次都要让她难堪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当陈婷再次回到候诊室时,原先的位置已经有人坐了。长沙发上,只有靠近母亲的一头还留一个位置。她走过去坐下,没有掏出手机,但两个人仍没有说话。

检查的过程还比较顺利,医生从林小娥的鼻子里夹出两大块血块,鼻塞也是血块凝结在鼻腔里造成的,这是正常的情况。医生嘱咐,手术完全康复至少需要一个月,不能急。

医生处理完,林小娥觉得鼻子舒畅多了。回去的时候,陈婷叫了一辆车,上班的公司离医院不远,她让司机先将她送到公司,再把母亲送回家。

回到公司,已经快5点了,不少同事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虽然提前请了假,但是陈婷知道自己手头的活还是得补回来。她坐在电脑前,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开始处理下午搁置的工作。突然电话响了,是母亲打来的。算算时间,现在她应该还没到家,会是什么事呢?

“喂,妈。”

“婷婷啊,你到单位了吗?”

“到了,在办公室呢。”

“搞了一下午,你工作也耽误了。”

“我请过假的。没事。”

“诶……我打电话要给你说什么来着?哦,对了,蛋忘记给你了,我这记性。”

“什么蛋?”

“我下午带来的,家里鸭子生的蛋,我煮熟了,三个蛋要给你吃的,忘记了,我真是……”

“哦,你跟爸自己吃吧,我那儿又不是没有。”

“这个不一样,自己养的嘛。你们周末过来,拿一点去。”

“好。”

挂了电话,陈婷发觉眼前的电脑屏幕有些模糊。她突然想起,最近水蜜桃上市了,这个周末她要去买一点,林小娥最爱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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