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场青春,是风筝幽幽的眼睛,是眼里声色张扬的滚烫山河,是山河下欲盖弥彰的人间理想。那一年,情窦初开,花开若半,满船星梦,可抵流年霁月,浮生一诺;那一年,天上人间,云舒云卷,盈盈别致,浅黛半席涟漪,披星戴月,目光所及皆是心之所往,隔屏相拥,笃画倩影轮廓。“一回忆著一拈看,便似花前重见面”。曾经只是微微感动于欧阳修寄予岁月的盛情,如今读懂欧阳,竟读懂了自己,错负了青春。
只记花开不记年
我第一个想起的便是那些年,我们一起走过的操场——那个我们青春最开始的地方。
于我而言,90后名义上的青春,是从6月9日收卷铃响起的那一刻开始的。如今,高考早已湮没在“但行好事 莫问前程”的午后箴言中,成为不可重得的岁月里最古老的过去,可是你知道吗?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却承受着生命中无以承受之重。
美丽的金秋九月,也是大学又一年的开学季。懵懵懂懂,痴痴落落,凭着一纸用九年兵荒马乱和三年无悔打拼换来的通知书和一张报名卡,出门远游,第一次去一个完全陌生的“江湖”闯荡。当九月份的同龄人已经整装待发,拉着行李箱“屁屁颠颠”地去学校报道时,我还将自己沉浸在高考失落的悲伤中,不肯罢休,更不愿意面对这残酷至极的现实。
陪我一同悲伤的人是母亲。无处安放的心让我对这所谓理想的象牙塔欲罢不能,我讨厌校园里花花草草的互相嫌弃,也极其厌恶社区旧超市的音响里播放的独一首且千年不变的《西海情歌》。我没有怨天尤地,却也忍不住捶胸顿足地想质问上天:“我到底哪里不够努力?”只是,纵然我有一千种哭天喊地的方式,母亲便有一万种春风化雨式的安慰与鼓励。那天,表姐一路陪同我们去车站,秋日的傍晚格外开恩,她或许想减轻呼啸而过的时间带给人们离别的悲落,才故意将这鲜艳而明媚的火烧云放在前方独挡一面。看着母亲的绿皮车愈行愈远,想着没有母亲在身边的日子,我便要一个人孤孤单单地面对眼前所有的破败不堪,我该如何面对?又该怎么平衡我的向往与悲伤?一瞬间,我的双眸像是被一抹浓烈的橙红刺烫,还没等我仰头咽下,眼泪就如同断了筋线的白珠,啪嗒,啪嗒,一瓣滚到地上,一瓣滑在手心......模糊中,我仿佛看见了透过狭小的窗户口向我不住摆手的瘦小的母亲,她示意要我赶快回去,却并没有用眼睛看我,她的眼角越来越红——很深邃的泪,怕是出于慈母对女儿的担心与心疼,相比之下,她大概更希望我学着坚强、学着自愈眼前不值一提的苦难。想起那车临出发前响来的冗长的悲鸣,我举起袖子,一把擦净脸上滞留的泪痕。我抬抬头,望向九月很高很高的天空,紧紧地攥了攥自己的拳头,我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要认清现实,这就是我未来认定的路,任风雨交加,死也不回头。
此时此刻,我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母亲:她用生命保护的孩子已经长大了,未来的日子里就让她独自历经风雨吧!无需她再过多地牵挂。但是我不敢给母亲打电话,生怕听到她熟悉的声音,更怕含辛茹苦的母亲因为一再放心不下她不懂事的女儿而遭病吃苦。
“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我一向信奉母亲说的话。
秋风习习,我和表姐走在学校铺有绿色草坪的塑胶操场上,互述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和关于以后的幸福猜想。场那边是散落的人群,还有三三两两的情侣悠哉悠哉地谈情说爱,一个孩童牵着长长的风筝线,移步错位间是我从未有过的认真与专情。那风筝在蓝色的悬空中飞得很高。我们都是阳光下追风筝的孩子。纵然再觉得苦,也总该学会长大。平整宽阔而并不起眼的操场,竟在无形之中送给我一股奔向明天的强烈悸动。
一定是特别的缘分,才让我们一路走来变成一家人
八人寝,八张头,个个才美外现。美女楠安安静静,外表上的气质佳人,其实透着骨子里的强悍,她是颜值“寝”大代表,国家一级女神,可能是处女与金牛的星座相吸,我们静静地不太说话,却也像认识了许久的老朋友。
室友之二为江湖大名鼎鼎的魔界仙女,天赐绰号“姚萌萌”。“喂,谁摇旗?你们谁摇旗?”“我—姚奇,我—姚奇!”伴随着应答声不绝如缕,大概也是出席运动会的男体委看中了这小个子女生浑身上下散发的可爱气,于是,我的室友成为了众多护旗手中最争风头的那一位。事后她傲慢地提起此事的时候,总一脸愚样,活像聚焦在镁光灯下胸有成竹地等待拿梅花奖的女主角。我也不止一次地立下承诺:如果有下辈子,一定还要来师院上大学,一定还要遇见你,一定要改做个男孩子,一定要高高、白白、瘦瘦,以此便能拯救她在爱情上二十三年以来缺失的遗憾。
室友之三,我们都叫她“小强”,不单单是因为她名字中带有“嫱”这个字,更是因为她名副其实的学霸之名。她是我在寝室第一个认识的人。时而像个大姐姐,时而调皮地笑起来,一对酒窝一深一浅,又好似一个刚刚被喂了奶,心满意足的淘娃娃。军训时,第一次叠方块被,生怕被教官当众点名,也是她第一时间主动过来帮我,我们住对铺,每天看到她早早地起床、整理被铺、看书、习英文,就像在是暗淡阴森的小屋里看到了阳光。真幸运,我总会遇见一个如彩虹般绚丽的人。现在我们正在同一所学校读研,虽然不时常碰面,但知道她在,心中莫名就有一种温暖而坚定的力量。
室友之四是住在我上铺的兄弟—徐岩。第一次听到她,我总不理解,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取一个如此僵硬的名字?后来在长此以往的曼妙时光中渐渐懂得,她的坚强,她的傻里傻气,她哭起来的倔强和笑起来的爽朗,还有她的细腻入微,她的执着与不放弃.....我们时常谈判不合就“大打出手”,其实,世界上最可怕的敌人永远不是知己知彼的敌人,而是清楚你所有软肋的上铺。
室友之第五,有一个浪漫而多情的名字—以梦为马,不负韶华。在我眼中,她永远是个挖不完的宝藏。她会百余种不同“风味”的方言,这也使得我们在一次次磨难和意外中,逃过一劫又一劫。自古以来,学校流传着一个公开的秘密—宁挂八科,不挂“第八”。因为我们第八公寓的阿姨出了名地会凶人,常常听见她的另一个名字——宿舍老鲁。意即鲁迅中的鲁迅,“老鲁”说话自带公鸭腔,一向骂人不吐骨头,她偶尔咆哮起来的河东狮吼,其甩开的音调往往令同龄的阿姨前辈望尘却步,更何况是初出茅庐的翩跹女大学生?大一学年的冬天,临近期末,我们前去医院探望生病的小嫱,回来时宿舍楼已经封寝,无奈之下,尽管我们搓手跺脚地在楼门前兀自盘旋了良久,也实在不敢上前敲门,后来是绍华大大方方,做“兴师动众”状又蹑手蹑脚地敲开宿舍门。她用一股不太正宗而又憨厚朴实的陕北腔,拉着长音,有平有仄,敲敲喊喊:“阿—姨,给俺—开—门!”一声话音刚落,惊动了“耳尖”的老鲁。看得出来,阿姨虽表面上极不情愿,却也只是小声嘀咕几句,就把门打开。我们四个室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屏息凝气,生怕自己的呼吸声提醒了“老鲁”,就一边合计一边贼溜溜地上了楼,剩下傻站着的绍华和老鲁,你瞧瞧我,我望望你,一个是“老虎”—一副凶样,一个扮“野兔”—可怜巴巴,死亡凝视三秒之后,老鲁慢慢地打了个哈欠,利索地把门一锁,继续回她的“故乡”睡觉。我们一路憋笑,直到宿舍掩门才敢洋溢真性,真不知道绍华究竟给老鲁下了什么蛊,才能使一向“按规则行事”的鲁阿姨免除我们不按时归寝的处分?后来我们集体商议着再也不说“老鲁”的坏话,而是唤她为“天使鲁阿姨”。印象中的绍华,是我见过的所有女孩儿中最独衷生活的。她爱每一天的天气,爱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和林林总总、可爱又不可爱的小玩意儿。她没事就躺在床上、静享时光托付的美差,又总是选在临开会前十分钟才“上妆入镜”,继而进行疯狂的劫难般小马达式赛跑,新生圣诞晚会上,她风情万种地唱起爱情里的老歌,那些在爱情中解不开的迷惑,都可以在她柔美的声音中找到归宿与答案。
室友之第六——春莹。时至今日,我仍然对她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一个站起来做自我介绍的行为钦佩不已,那时的她透着几丝乖张和羞涩,军训时我们总一起吃饭,一起对着不止一款的美颜app自拍,一起拿着洗出来的丑图哈哈大笑,至今为止,我还保留着那张她掉“金豆”的照片。那天在操场上,因为整排“正步”踢不齐,你被教官冤枉,一时忍不住,泪花就绕着眼珠在眼眶里自带节奏地打转,你说平生没被别人嘲笑过,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时至今日,我仍然愿意保留着记忆中你留给我的最初印象。事后回忆起这段温情岁月,我总能捡起一整天的快乐,也津津乐道地向他人分享我们快乐的曾经。希望她不乖不张,希望她不呆不萌,永远孩子气,永远只做她自己。
室友之第七,名如其人,刘—小—旭。操着一口“流利”的白城口音,一字一眼中夹杂着东北人的豪迈。同班级的南方女孩总说她凶,说话凶,走路凶,笑起来更凶。其实在我看来,女孩子凶点没什么,重要的是凶得恰如其分。也便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关注口音,关注了方言,也关注了司空见惯的语言。之后我也信手拈来一两句白城话,并以此作为我平生之好的资本和逗笑打趣的看家本领。这样说来,考研选择语言学,有一小部分也算是受她老人家的影响。
于是,那个不大不小的404小屋,载着饱满而丰硕的梦揉碎进我原本晦涩干枯的岁月。那些年穷得只剩下青春,好在遇到他们,才让我懂得什么是风雨同舟。也正是因为有她们,我才被一段洋洋洒洒的欢乐时光眷顾,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彻底放下对家的依赖,开始渴望更加自由、更加清晰的远方。
我希望她们好,希望她们才高八斗,希望她们自由自在、不拘不束。她们的生活,应该是偶尔开着自己高配的私人飞机环游世界;应该是偶尔去浪漫的北海道边建一座面朝大海的房子,或是一口气全款买下一整座移动城堡还有很大很大、很香很香的玫瑰园;或是越过英吉利海峡和南极的企鹅恋爱;或是因为听到有关北极熊眼泪的诸多传说而感动得不明所以;我也希望她们和日子一样生动,希望她们游历宇宙踏着七彩祥云归来的时候,不是因为外在的烦恼,而只是单纯地因为玩耍累了,这才想起来要找个地方歇息,就像儿时在海滩上疯跑的孩童回来第一个就索要妈妈的拥抱,稍稍哄了几声,还没听完睡前的故事就贪恋着赶去和帅气的周公约会,然后头也不回地伴着悠悠的鼾声深情入梦,那鼾声此起彼伏,多情得令人感动,足以帮她追上四月的太阳。种种希望,原本出自内心深处实实在在而纯粹无比的渴望,不掺杂任何虚假的妥帖成分,只是单纯地想吹嘘她们的好,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牛气冲天的宝藏室友。
集体搬宿舍那天,壮景好似百万雄狮下江南。我阴差阳错地转了系,便再也没能和他们一起上课、一起跑步、一起走操场、吃食堂,一起叫难吃的外卖、一起化浓妆、拍丑照......那些陪安东尼度过漫长岁月的玩偶,被永远定格在一纸热情似火的转系通知书上。我悲伤了好一阵,才不得不重振旗鼓,我知道她们也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陪着我,和我一起为了各自朝思暮想的远方积蓄力量。谢谢你们把我视为家人的爱,谢谢你们没有因为我转系离开而就此将我遗忘或抛弃,谢谢你们为我担心,为我抱不平,谢谢你们强大到无可抵挡的深情。
有的时候,幸运也是一种能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