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03备课小记:《野望》的时与志

原创:书山花开

赏析诗词,知人论世是最基本的方法,但解读古诗的困难在于,我们往往不知道该诗的作者是什么时候写此诗的,联系到王绩的《野望》就有截然不同的说法,因此对于诗之主旨的理解也多有分歧。

一、主张该诗写于隋末之时,或隋唐更迭之际

以《千家诗》为例,即言明处于隋末,闻唐兴有感而作。

(宋)谢枋得编选《古注绘本五七言千家诗》p134

上面是竖排繁体无标点,下面是横排简体有标点的,但很显然,其中的“唐头”应是“唐兴”。

(宋)谢枋得选编,(清)王相选注,李延平校注《千家诗第2版》p193

有意思的是,该解读者像我们解读高尔基《海燕》那样,不但知道海燕象征什么人,就连海鸥海鸭海风海浪,甚至哪一朵乌云是谁,都说得清清楚楚。

你看:树树秋色,暗示隋末群雄的凶残不仁;山山落晖,预示着他们必将败亡;牧人回家,意味着唐将有功,凯旋而归。连猎人带着的野物,也能指出是哪个割据的群雄或者哪个农民起义的领袖,至于是窦建德还是李密,解读者也是心知肚明的。

总之,解读者以为处于朝代更迭之际,作者甚为彷徨,“无真主可依”,想要去到唐做官,又“无知识引进之士”,所以思量再三,不如隐居来得妥当。按解读者这么一分析,感觉王绩不像是在写诗,写的是满肚子的生意经或者投资者的策划案。

下面的解读也以为“可能作于隋末”,但不像《千家诗》的谢枋得那样穿凿附会。

王运熙主编,杨明等注释《唐诗精读》p2

解读者没有紧扣所谓的时代背景,只是笼统地指出,作者处于末世,因此心情苦闷孤独。诗人何以表达此种心情呢?无外乎有二:一是呈现动作和心理,即徙倚无依、相顾无识、长歌采薇,由此勾勒诗人的自我形象;二是通过带有情感色彩的景物描写,如“皆秋色”、“唯落晖”,和“薄暮”特定时段的所见投射于心的感受,用以强调、烘托、渲染或描绘心理。

和部编版教材比较,此处解释“犊,小牛”,没有进一步指出“此处指牛群”,在解释时也没有这个意思(“牧人们赶着牛犊”)。为什么要将“犊”解释为“牛群”?可能感觉到既然是牧人,应该像专业户一般,是其职业或专长,因此,假设一个名为牧人的农民,只赶着一头小牛回家,是有点对不起“牧人”这个光荣称号的,赶着一大堆牛回来,浩浩荡荡的,才算得上真正的“牧人”。从版本的角度讲,也有将“牧人”改为“牧童”的,这一改和“小牛”就很契合了,试想:牧童赶着小牛回家,就比一个大男人赶着一头小牛要合理多了。

马茂元,赵昌平选注《唐诗三百首新编》p2

但课文硬生生地要将“犊”,解释为“牛群”,总觉得有欠缺之处。

但是站在作者的角度想,无论是看到一个男人赶着一头小牛,还是一个养牛专业户簇拥着一堆高头大牛,心理还是一致的:被一人一牛孤独的身影所投射或者是为浩浩荡荡牛群淹没而反衬,那颗孤独的心依旧蓬勃

下面的解读强调:景物人事的选择,起到正面或反面的衬托作用

徐中玉主编《中国古典文学精品普及读本唐宋诗》p212

正如解读者所说的,所见之景物无不染上诗人心境:秋色落晖,正面烘托了作者心绪的苍茫,而牧人赶牛返回、猎人载着猎物回家,恰恰呈现了作者的“无所着落”,身无所寄,心无所归,恰好呼应第二句“徙倚无所依”。

置身现实如此,遥想历史,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一个“啸”字,使人想到王维的“弹琴复长啸”,“啸”声之中蕴蓄着的岂不是孤独与落寞?

二、主张写于作者入唐后弃官归隐或作于诗人晚年

如果是入唐后再弃官归隐,就没有处身乱世那样的犹豫和迷惘,因为前者除了“人”还有“世”这个因素在起着作用,也就是说,抑郁苦闷是其次的,闲情逸致或是第一位。下面的解读就有这个意思。

张晓蕾,张志烈编著《唐诗 彩图版》 p54

从“点评”看,所谓“在闲情野望中犹带抑郁的色彩”,即认为农家的生活,充满着“闲情野趣”,诗人生活其中,尽管尚不足以忘世,但能够欣赏和亲近,至少不是用来“反衬”的。

张国举著《唐诗精华注译评》 p2

尽管没有指明作于何时,但肯定了诗作“情调闲逸,气氛安谧”,对于中间两联,更是强调了静谧与安宁,带着远离闹市喧嚣的那般“田园牧歌的气氛”

三、根据关联性原理,找到解读的“平衡”处

王元华《语用学视野下的语文教学》指出,关联性原理强调

“阅读理解要做到从形式到内容的紧密关联。形式侧重指语言,要求语言前句与后句之间,前一段和后一段之间,开头和结尾之间要相互关联;内容侧重指语言所承载的生活体验,要求所承载的生活体验之间相互关联,体现着某种有机的联系。”(王元华《语用学视野下的语文教学》p144)

这就启示我们解读诗歌必须在形式与内容,以及和生活体验之间找到平衡

从本诗来看,应处理好三处矛盾,找到应有的“平衡”,具体是:

(1)景与情的关系:就景而言,中间第二联,第三联,前者是自然之景,后者是人物风情,到底是协调的,还是矛盾的;就情而言,开头指出的“徙倚欲何依”的矛盾,与“相顾无相识”的孤独,以及“长歌怀采薇”的追怀,如何达到有效的统一。

(2)就“知人论世”来说,倘作于隋末,则处于乱世的内心之困,更容易理解;倘作于入唐后归隐期间,则享受田园牧歌生活而尚未能忘怀于仕途的得失,更容易算得上是正解。

(3)就最后一句的用典来看,到底是挣扎于新旧二朝、困扰于名节毁誉,还是和《诗经》“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相似,仅取其“归隐”之意呢。

比较各种解读文本,笔者以为刘学楷主编10卷本《唐诗选注评鉴》第一册就该诗发表的观点,相对合理。

1.“采薇”之典,不宜深求,应解作“怀想隐居高士”为宜。因为,像《千家诗》那样,若对号入座,就刻意求深。

刘学楷《唐诗选注评鉴》第一卷p11

2.中间二联的景物,“景象于阔远绚丽之中略带萧瑟清寂的情味”,也就是说,不是两极,既不是萧瑟的,也不是明丽的,二者兼备,颇似过渡阶段时的秋景,也合于处于矛盾之中诗人的心境,诚如刘学楷所言,“透露出诗人对秋天薄暮景色既流连称赏又感寂寞的心态”

以此观照,说“染上金色”“美丽”“色彩亮丽”,有失偏颇。如:

陈国恩,黄步高主编《中华经典诗词楹联读本六年级下》p11
于至堂编著《唐诗鉴赏辞典》 p3

说其“衰飒”“荒凉”,也有失偏颇。如

陈增杰编著《唐人律诗笺注集评》 p2
汤霖,姚枫著《千家诗注析》 p351

3.就创作时期和主题而言,刘学楷指出本诗“当作于易代之后”,诗人尽管不免寂寞,但全诗“充溢着一种和平宁静的田园牧歌情调和对隐逸高致的追求”。假如否定了那种贴标签的“寄托”说之外,按“隐逸说”理解,无论对景物描写对人事活动,及典故的解读,都能迎刃而解。

刘学楷《唐诗选注评鉴》第一卷p14

链接:备课小记:《野望》备课资料备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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