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年幼－那年冬天

      在家里日子慢慢好转的时候，你头痛的次数悄悄减少了，在佛龛前跪拜的时间也没有之前那么多了。

      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年，你的欢乐比之前多了很多。姐姐们开始谈婚论嫁，你把精力放在儿女的婚姻大事上，带着姐姐们相亲定亲，走家看户，为姐姐们选择最合适的家庭，生活被很多幸福的烦恼充斥着，你慢慢能神志清明的战胜心底的创伤，你变成外婆、死去邻居的次数渐渐减少。大学第一年的寒假回来，你欢喜的告诉我你把家里的房子整改了一遍，每个房间重新做了地面和墙面，整个家里焕然一新，明亮了很多。你在院子的东侧重新建了一个小的阁间，房间不大，刚好能塞下你结婚时的红木婚床，窗户开的很足，阳光洒满整个房间，你说再也不用住之前那个昏暗压抑的卧室了。是的那个卧室终日暗沉，你经常梦魇，太过压抑。那一刻我欣喜的发现你健康明朗了很多，我想也许你战胜了自己，走出了心底的魔障。自外婆离世以来，那个寒假整整两个月你都没有变成别人。我惊喜的发现你回到了从前，祥和娴雅。

      寒假里姐姐们都从外地回来了，家里很是热闹，你整日开心的忙着一家人的吃穿，家里处处都是欢笑。我惊喜的发现你对黑夜竟然没有那么惧怕了。偶尔关上院里的灯你也能安睡。你在一个寒冷的早上出门采购过年的食材，回来的时候头痛不安，我们担心的看着你躺下。小心翼翼的在门外守着。

        我们见过你头痛的情景，有时候痛的撞头不足以缓解，头痛过后很快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这是我们惧怕的。我们谁也不提你之前的头痛，生怕谁说了一句打破了现在的美好，你就会突然变成别人，我们被这种惧怕扼住，屏气凝神的等着。其实，我们没有表面上那么幸福，每个人心底都藏着一个怪兽，这个怪兽随时会撕开所有的美好，我们最怕你犯病。尽管经历过很多次，但每次你犯病我们都很惧怕，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修复那块伤疤。很多年以后，才发现其实在这样的生活里，我们每个人都是病态的，我们的心里都是不健康的。而我是心理最不健康的那个孩子，那时候年长的哥哥姐姐们在外面求学打工时，在你最常犯病的那些日子里我是在你身边最久的，当我一个人吞下所有的恐惧不安慢慢舔舐伤口的时候，每一次的伤痛留下的烙印也永远的无法消除。

      我像是个惊弓的鸟儿坐立不安，那一刻比任何时候都觉得度日如年。夜晚来了，我们点亮所有的灯，静静的守在门边。你翻身醒来，我们立刻屏住呼吸，听着你在阁间的动静。你醒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你问天黑了吗，听到你的声音，我们争抢着殷勤的问你有没有不舒服，你笑着说头不疼了，饿了。那一晚我们手脚麻利着做好饭，逗着你，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你的表情，看着你吃好睡着。忐忑的过了一夜，那一夜我们轮番起来看你，怕你犯病，怕你变成已经死去的谁。第二天一大早你精神抖擞的起来，我们才落下心来。你说晚上梦见外婆、外公了，我突然松了一口气，开心的差点哭出来，这一次你神志清明的守住了心里的防线。

      这个寒假过的很快，我们小心的欢乐着，这个新年很热闹，你很开心。你每战胜一次心魔，我们兄妹就痊愈一分。

    姐姐们陪你过了一个超长的寒假，她们很快要结婚了，你们忙着置办嫁妆，你倾尽所有的给姐姐们准备。

    婚礼你很满意，笑的很明朗，又过了暑假、寒假，再暑假，你几乎再没犯过病，对黑暗也不再惧怕，偶尔能一个人在黑夜里走动。我们以为你痊愈了，你能神思清明的守住心底的防线了，姐姐们的孩子出生了。大姐带着孩子可以长长的在家陪着你，二姐也能天天带着孩子回来看你。

    那几年你没有烦恼，你一天天的健朗起来。我大学毕业的时候看到长胖很多的你，之前你一直都消瘦病弱。

    你开心的告诉我你胖了很多，也没有犯病，没有再跟爸爸置气。你变得越来越好。我以为我们都痊愈了。

    我忙着工作、结婚、生子。我和你说着所有的开心和烦恼，你笑着听着，你身边围着一群美好的新生命，哥哥的孩子、姐姐们的孩子，仿佛上天把一切美好都在这几年给你了。你告诉我们生活要勇敢的幸福下去。

    那一年夏天的尾巴，哥哥忧伤的告诉我，你又犯病了，说你在经历了一个炎热的夏天后，突然消瘦了很多，有一天你变成了那个上吊死去的邻居，你用他的神情和语气告诉我们，妈妈要走了。我们以为这和以前犯病时一样，都是信口胡说的怪话。但这一次你却记住了这些话，还一语成谶。

      我们立即安排你去了医院，那一天上天收走了我们家所有的美好。

      你被诊断病灶已经转移，我们五雷轰顶，惊慌失措。

      我们决定瞒着你，放下一切带你去看病。

    只是这一次你再也没能战胜这场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