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言】一声催下相思泪

蝶恋花

赵孟頫

侬是江南游冶子，乌帽青鞋，行乐东风里。

落尽杨花春满地，萋萋芳草愁千里。

扶上兰舟人欲醉，日暮青山，相映双蛾翠。

万顷湖光歌扇底，一声催下相思泪。

赏读

        个人挺喜欢赵孟頫的字，端丽秀媚，骨体藏正。但这认知也只不过是极粗浅的蜻蜓点水，而对其文学上的成就，则更匮乏了解。

        今日偶然遇见他这首《蝶恋花》，被其总体语言风格之丽，情感之哀，以及词中那句“落尽杨花春满地”所惊艳和触动，故此决定以自身的理解和体验对之做点赏读。

        上片开篇是春风淡荡，和乐融融。直接就说自己是“江南游冶子”，一身乌帽青鞋日常穿戴打扮，在这大好的光景里寻乐。这本是好一幅风流的游春图，让人联想起的尽是一派春和景明、花开堪折、美人珠翠、车水马龙的场景。然而——

        然而接下来就笔锋一转，写到“落尽杨花春满地，萋萋芳草愁千里”。杨花，杨花最让人动伤春之思了，使人不由得回忆那些个写杨花的诗词——杨花落尽子规啼、睡起杨花满绣床、又踏杨花过谢桥······这些无一不是沾染哀愁的。而那愁千里的芳草，则更是勾人蹙眉——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这一句里所牵引起的思绪，真是叫人黯然销魂。杨花落尽春已去，而在词人眼中，却成“杨花落尽春满地”，伤春之狠，惜春之痴，足以可见。而个人也被这样的痴迷了眼，忍不住去想那一地春，是如何的伤人与动人？

        下片转写人事。暂把伤春且放一旁，“扶上兰舟人欲醉”，竟已醺醺然，这得喝了多少酒？还是词人因何不胜酒力呢？不过醉眼朦胧中，看见夕阳下的青山依旧妩媚，而身旁美人蛾眉仍翠。可是，这里却无形中散发出一种“美人迟暮”的难过来。哪里是说美人，作为赵宋宗室子弟，却如今在另一个王朝求存度日，终究是不一样。他又能有多少自由和多少作为呢？年华也就这样过了。是不是虚度，怕不敢回答。

        而到收尾，一句“万顷湖光歌扇底，一声催下相思泪”，乐景哀情，把一切都抛进了湖光潋滟里，丢进了歌声婉转里，藏进了相思泪里。他心深处，家山故国，已回不去。惟有潸然而下的泪，藏了不能说与旁人听的故事。

        对于家山故国之思，个人在这儿还另想起一人：王沂孙。他也是的，怀着对故国的哀思与怀念，一次又一次地写下咏物寄托之作。读他作品，虽能得其雅艳，却也受其晦涩沉郁。真的会有悲哀，重得承不住，浓得化不开，而只能够饱受煎熬，找些物事缓释一下，于有声无声里，于言谈举止中，独自咀嚼，不时宣泄。

        赵孟頫，旧朝宗室子弟，有着集不幸与万幸于一身的命运和人生，成就人间一段传奇，倒也不曾白来一趟。而于个人来说，庆幸生在升平世道，生活虽则鸡飞狗跳，却还怀有对于未来的蓬勃希望，真好。只是，我亦有那家山故乡怀揣于心，欲归而不能归。两手空空，这般归去又能为它做些什么？故此，暂不得归。且须勤勉、且须努力、且须成长、且须强大，方可回头奔向故乡。

二〇〇四一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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