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世界里,戏法绝活自有精妙绝伦

小时候,经常有讨饭的、杂耍的在每家每户门口要米要钱,家里再不济,母亲总会命我去抓一把米,说是孩子的手小,吃不了多少亏,而接赏的也不掬多少。有的把式耍得好看,我们小孩会一路跟着看好远,直到要到我们不认识的人那里去了,我们才悻悻回家。因此我问母亲,他们都是些干嘛的?

母亲说,那是跑江湖的,别看他们衣衫褴褛,但他们有他们的规矩,他们碰到同行还会说我们听不懂的行语。长大后,开始偷偷看金庸的武侠小说,知道了那个江湖的凶险和狡诈,也知道了那个江湖的信用和义气,更知道了那个江湖的责任与道义。但一个问题在脑中浮现,那真正的江湖是什么呢?江湖中的那些暗语又是怎么说的呢?我一直对这些问题充满了深深地好奇。

现在看了唐四方的《魔术江湖》,似乎为我们揭开了神秘江湖的一角,很多闻所未闻的江湖知识扑面而来,刚刚好填补了我对江湖知识的渴望。唐四方从小痴迷于中国传统文化,钻研戏法、相声、京剧、评书等传统艺术十余年,以诙谐的笔法创作的《魔术江湖》系列,堪称其集大成之作,唐四方作为一枚90后的浙江人,能具如此神通实在是令人惊叹。

这套书讲述的是一个百年戏法世家传人罗四两由内心抗拒戏法到主动学习戏法,承担起传承戏法的责任和使命的故事,里面谈到了种种江湖文化和内幕,让我们见识到了一个特殊群体的悲壮人生。

一、精彩纷呈的江湖文化与隐秘内幕

罗四两为帮同学大胖家庭度过难关,去城南刀疤那儿赌钱,偶遇了江湖第一快手卢光耀,卢光耀看罗四两身手不凡,意欲选他为自己绝活的接班人,故意对他普及起一些江湖知识。

我们都知道,江湖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秘而不宣的规矩,整个江湖对外界也一直是讳莫如深,几乎没有人能知道江湖中真正的内幕,那这本书里卢光耀会告诉罗四两哪些江湖知识呢?

1、江湖门类:五花八门

卢光耀对罗四两讲道:江湖有五花也有八门。

所谓五花,偷东西的小绺叫老荣;人贩子叫老渣;警察叫老柴;设赌局骗局的叫老月,五花中最后一个就是跑江湖做生意之人,称为老合。此谓之五花。

八门指的是江湖八个行当,金皮彩挂评团调柳。

金,金点行,就是看相算命的;皮,皮点行,就是跑江湖卖药的;彩,彩门,就是戏法一门;挂,挂子行,就是江湖上打把式卖艺的,也有给人家看家护院的;评,就是说评书的;团,团春,相声门,就是说相声的;调,这一行全是卖假货坑人的;柳,唱大鼓的。

江湖八门中的彩评团柳都归国家了。除了这八门之外还有穷家门和骗家门。

彩门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魔术杂技一门。彩门中变戏法的称为彩立子,也称立子行;卖戏法的称为挑厨拱;还有变戏法带赞武功的是签子行,也就是现在的杂技演员。

2、春点

除了这五花八门之外,就是江湖中人相互使用的暗语了。使用这些暗语就算外人听到了,也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江湖人做生意都有自己的秘密,那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不然生意就做不下去了。所以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江湖老前辈们创造出一套只有江湖人才懂得独立语言,叫春点,也叫江湖春典。

最早的江湖行话分南北两派,南方江湖行话叫“春”,北方叫“典”。“南春”和“北典”各不相同,所以南北两派之间没法沟通。后来经几辈江湖首领的努力,才将“南春”和“北典”统一起来,现在江湖行话统称为“春典”,流传得久了,传来传去就传成了“春点”。

江湖中流行着一句行话,“宁舍一锭金,不给一句春”,这春点是绝对不允许传给外人的,也不能随便当着空子的面前调侃儿。

空子指的是不懂江湖事情的普通人,调侃儿的意思就是说江湖春点。另外,做生意的时候,他们还把普通人叫做“点儿”。把点儿,就是用眼睛看点儿,寻找潜在的买家;平点儿就是有江湖手段摆平前来找碴的买家;推点儿,就是把太精不适合的买家推开,免得生意没做成还露了馅;拉点儿,就是把适合的买家聚到身边来。还有怎科子指男孩子,斗花子指女孩子,姜斗指大姑娘……总之行话数不胜数,都是为了方便他们隐秘地进行交流。

3、拜师学艺

学艺分为未入门、入门、上台、登堂入室、大成、完美几个等级。

要想学艺,就得先迈过入门的这道门槛,所以民间有未入门和入门之分。入了门之后,接着慢慢学手艺,直到能上台演出,并且不让人看出破绽,这个阶段才叫做上台。再继续精研手艺,练到炉火纯青,这时候在外面也是个大角了,自己组班子也不怕别人来砸窑,这就叫登堂入室。

能够独立门户、登堂入室的人,都有自己拿的出手的绝活,但达到大成,必须是有天分又有好师傅带着的人,这样他们的手法才能够再上一个台阶。如果到达大成阶段,就可以开宗立派,成为万人景仰的大师了。

而突破大成阶段到达完美境界,这是要个人刻苦钻研、突破前人精湛的手法、开创出自己可收可放的新技巧才能达成的。

江湖手艺都是代代相传,以亲身示范和口授的方式教徒弟。江湖规矩规定师傅教徒弟时,外人不得偷看,师傅教训徒弟,外人不得参言,这就保证了江湖手艺的唯一性,特别针对于出神入化的戏法绝活,就更增添了一种神秘感。

二、神奇手彩的真正要义是控制自己

罗四两身为戏法罗世家的第四代传人,却从小拒绝学戏法。不仅如此,他更是恨透了戏法、恨透了戏法罗这个名号、甚至有些恨与他相依为命的爷爷。因为爷爷罗文昌从小逼父亲学习戏法,把戏法看得大过天,使父亲在国外的一次表演中失去了生命,接着母亲相继去世,他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

爷爷罗文昌身为老艺术家,身负国家荣耀,感觉到的是个人价值与国家尊严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使命感,而年幼的罗四两完全无法理解这一切,他只知道戏法使他失去了父母,把他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孤儿。他不想要什么狗屁的荣耀,也不想传承罗家三代人用性命拼下来的戏法罗的名号。

但是有的人注定一生下来就带有自己特殊的使命,罗四两讨厌戏法,可他知晓每一种戏法的来龙去脉,能看清许多大师级别的戏法师所使的门子,就算他爷爷的手法他也能一一看透。这是一棵学习戏法的好苗子,何况他还有着过目不忘的超忆症!

爷爷罗文昌为戏法罗的后继无人忧虑着,但看到为戏法如此痛苦的孙子,罗文昌没有逼他,只是希望他快乐健康就好。而还在江湖里游走的快手卢――卢光耀,却为罗四两打开了戏法世界的另一窗,那一扇窗是戏法在江湖里的生命力。

卢光耀带着罗四两在市井中游走,教他学会看人,教他与人打交道。罗四两精通戏法,却在抗拒戏法的世界里挣扎着,长此下去必将崩溃。是卢光耀开导了他:“控制精神就是控制自己。”戏法每一次出神入化的表演都是对自己精神、身体的精准控制,小到细微的大流,大到随着一声喝,各种物件来去自由。

在罗四两因纠结不堪经历了又一夜无法入眠的惨状后,他问卢光耀:“卢先生……您有办法吗?”卢光耀没有回答,而是为他表演了一整套戏法。

只见卢光耀左手打了一个响指,指间顿时多了一个玻璃禅珠。他左手摊开,那枚小小的弹珠就静静地躺在他手上,他托起弹珠猛地向左眼珠拍去。拿下左手,空空如也,然后他用右手在右眼珠上一抠,手里顿时多了一枚弹珠,并道:“二龙戏珠。”

接着往右耳拍去,左手在左耳一抓,抓出一颗弹珠,道:“松风灌耳。”再往脑袋一拍,嘴里吐出一颗来,道:“铜壶滴漏。”

然后右手抓着一颗弹珠,左右手相隔一尺左右一开一合,手上的弹珠数量不断变化。

“二郎担山。”

“三星归洞。”

“流星赶月。”

“五豆连飞。”

“秋收万颗子。”

戏法罗的绝活是卧单回托,一块小小的方布在一挡一开之间,所有物品能无中生有,有中变无,这同样需要无比精准的控制力。能控制外物,最先的就是学会控制自己。罗四两为了解救自己,开始用学习戏法的方式控制自己身体和情绪上每一个微小的波动。

戏法不仅仅是一门手艺,还是一门达成自我身体和精神高度统一的个人艺术。

三、中国戏法里自我世间另一种无法言说的精彩

戏法需要传承,可是后继无人,这是一个身有绝学却不能使其延续、只能孤芳自赏的高人的悲哀。戏法罗罗文昌和快手卢卢光耀都同样面对这种困局。

现在西方魔术大行其道,博人眼球,虽然古彩戏法比魔术毫不逊色,但无法做到短期练成遍地开花的局面。古彩戏法讲求基本功,每一个动作在瞬间完成,让观众四面八方都看不出破绽,靠的完全是人的精准把握,而魔术的门子很多都藏在道具里,且后面不让人看,这些假而又假的技巧只要知道了门子稍加练习就能完成,因而比戏法更容易迎来掌声与收益。

现在的人们普遍追求新鲜刺激,自然魔术更受欢迎。虽然古彩戏法被现代魔术的风芒盖过,但是这种扎根于民间的艺术自有它的生命力。罗四两无法理解爷爷把戏法与家国情怀联系起来的个人价值与尊严感,但在与卢光耀一次次在市井生活中穿梭,用江湖方法看透普通人的把戏,用江湖方法扬善除恶,他理解到了戏法里另一种精彩,那就是戏法并不是一件高高摆在庙堂之上的观赏品,它不是供人来博得荣耀的,而是扎普遍存在于生活、深深扎根于古戏法人心中的一个执念。

卢光耀的执念不仅仅是要讲自己所掌握的绝学传承下去,更是为了一段历史,为了给背负污名的单义堂正名。民国期间,戏法团体单义堂以古戏法之便结交外邦获取情报,但在风声鹤唳的年代,没有人能为单义堂解围,单义堂满门以汉奸名义被斩首,个个慷慨就义,没有一个人退缩。

因此,新中国成立后,戏法罗被请进庙堂,成为了人民艺术家,而快手卢则仍流落江湖背负骂名。但正是这同根分脉的两支,在罗四两身上相互交织,唤醒了罗四两对戏法的真正热爱,让他自发自觉地挑起了传承戏法的责任。

正如卢光耀所说:“所谓责任,不是要你做,而是你要做。”

单义堂满门被斩之时,卢光耀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没有人逼他挑起单义堂的大梁,没有人要他以单义堂的名义行走江湖,没有人指望着他为单义堂正名,但他就是这样做了,而且用一生义无反顾地去做了。

单义堂金、皮、彩、挂、评、团、调、柳八堂大爷连同堂主何天义全部惨死刀下,卢光耀无从学艺,他就跑去其他各门名下不惜一切办法苦学手艺,学成后在斗艺中战败他们各门各派,却不打他们的名号。他背叛当时的整个江湖,成为所有江湖艺人的敌人,但他无怨无悔,他只为修复一整套古老戏法,为单义堂正名。

芸芸众生中,人们看似蝇营狗苟,实则每一个心中都有一杆秤,公道自在人心。卢光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明白这一切,所以他在瞬间长大了,并为此奋斗了一生。但眼看行将木就,他的心愿未了,叫他如何不心焦?

但常言道,传统艺术收徒弟比找对象都难。难得遇到有心又适合学习此种技艺的人,但真的有,他们又有几个人不是奔着效益而是奔着技艺来的,又有几个人能真正挑起这传承的大梁?!

显然,罗四两是合适的,他不在乎戏法罗的荣誉,更不看重爷爷老艺术家的名号,如果他真的打算学戏法,就会真的是为了戏法而学。

都说人是在一夜之间长大的,罗四两也同样是。他了解到了卢光耀学习戏法所背负的沉重使命,见识了戏法罗后继无人遭受小猫小狗艺人的挑畔,他的悲愤由然而生,一种从未有过的责任感和使命感灌遍他的全身,“我要做”的坚决从他的心底猛然爆出,成就了他无畏的人生。

江湖中的事总是曲曲折折弯弯绕绕,就如同我们的人生,在一切还没有明了之前,我们总是少不了彷徨、少不了痛苦与自我折磨,但是,一旦目标明晰,我们就会义无反顾,就会为了自己的目标而奋不顾身,就如同罗四两,及罗四两的父亲。

责任是什么?责任是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杠起家族的荣誉,把他们的印迹永远传承。使命是什么?使命是用个人的人生价值来背负起民族的、国家的尊严。传承是什么?传承是把老祖宗留下的精华发扬光大,照亮整个人类前行的进程!

山一程水一程,我国的老艺术家们奔赴一个又一个舞台,把这些民间艺术带给千家万户,让我们每一个中华儿女为此而骄傲。他们把古老的中华文明传扬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让每一个世界上的人民对我们刮目相看。民族的,也是世界的;世界的,也是要最民族,才能尽显原汁原味的韵味和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魔术江湖》描写的是一个百年戏法世家的传承,在特殊的历史背下分根而生,但在一个崭新的时代迎来了两派的和解,他们的传承人一肩两挑,再一次完成了这种融合。中国古彩戏法自有精妙绝伦,他讲求口彩、功力、眼力,是各种技术的融合,但他自成一体,有着严格的规矩,又完全区分于其它各种门类,它是包容中又有自己的坚持,传承中又有自己的创新,每一代戏法传承人都有自己的绝活。

我们中华民族又何尝不是如此,五十六个民族各有各的精彩,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已密不可分。中华文化是一种尽显包容的文化,各行各业各有千秋,显示的是一个大美中国,但她常洗常新,是一个永远年轻的中国。《魔术江湖》,带给你的是一个中国人对自己文化深深的认同,呈现的是现在中国崭新的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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