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0-02

南下!南下!

我幼年最初的记忆是一群人过河。有人牽马,马踩着河中石头,我似乎看见我妈站在河边招手,可我在那?似乎不知道。我后来问过母亲,母亲说不记得了。还笑我的记忆可能是在做梦。如果是梦,这就是我最初的中国梦。

再一个记忆,是在一所大房子里,很多孩子,很多床。有阿姨在讲什么,讲什么?不记得了。再一个记忆,是一群孩子在大人的看护下,待在一片小树林中,树林中有许多坟,有白花,有长长的白纸条,有孩子边跑,便摇动捏在手中的白纸条,被大人呵斥。我手中似乎也捏了朵白花。下一个记忆就清晰多了。我坐在一辆绿色的小汽车中,一面看着车窗外一群孩子向我摇手,一面将自己的手指向坐垫中的一个窟窿掏下去,抠出几根棕色的麻或者是稻草?感觉很失望。后来,我妈说,那是我在天津的事。当时,我所在的保育院在天津。父母在北京接到南下的命令,就到天津看我,然后南下。他们到了保育院,我围着父母的座椅转圈,说:“打倒蒋介石就来接我”。我才三岁呀!说出这样的话,我爸就忍无可忍了,一把把我抱住,说:“带他南下!”我姐姐,倒留在北京了。

接下来的记忆,先是一个特别热闹的吃饭场景。很大的房子,很多桌子,很多人围坐在桌子旁,喝酒吃肉。父母不知去那了?有人给我碗中放了肉丸子,我看对面有位胖胖的大人,双手都没有了。两手腕上套了个绳圈,靠这个绳圈帮助,他能用筷子,还能拿酒杯、馒头。他大口吃,大声笑,他旁边的人都吃,都笑。我自己吃了肉丸吗?不记得了。后来的一个画面是在被大人抱在手中,似乎半睡半醒,突然,眼前一亮,耀眼的灯光,雪白的墙壁,带有花纹的楼梯扶手,我面前是扇有花纹的木门。后来与母亲说起这两段记忆,母亲说南下前,中央组织部请过一次客,还参加过两次告别聚餐,好像带我去过,又好像不可能带我去。可以临时找同志带管吗。如果带去,多半会是跟警卫员一起吃。何况他们也并不认识所有参加聚餐的人,更不记得见过失去双手的同志。至于当时在北京住过的地方,有好有差,也记不得住过特别华美或特别差的地方。为确定我的记忆不是凭空而来,我也问过父亲当年的警卫员。警卫员说:“首长到那我到那,你没有看见首长,就看不到我。吃饭,多数是警卫员们一桌,没有双手的,肯定不是警卫员。我平时带过你吃饭。会餐,首长不说带你,我是不会带你的,我也没有带过你会餐。”我想,是不是临时带我的叔叔阿姨把我带到某个地方蹭了一顿?不管是怎样的情况,我坚信我的记忆是不错的。没有双手自己吃喝这样的技巧,不是随处可见的。

南下途中只记住一件事。一觉醒来,已经是清晨。火车停在一座站台边,我睡觉的车厢是个闷罐车,车厢中部两侧的门都拉开了。我母亲叫我坐在车门旁边,不许动。她踩着一短木梯下车,与一群人走向我右手前方的一个站台。我看见这个站台没有房子,只有一排水槽,水槽上有水龙头,穿兰、灰、黑衣服的人挤成一团,是大人们在洗脸、漱口。站台对面也停了几列车。面对我的正面那列车,一节接一节的放置着大炮。那露天车厢不高,可以看见大炮旁边站着扛枪的兵,他们的衣服是草黄色,与大炮的蒙布颜色相近。有人在站台上一边漱口,一边与站在大炮旁边的士兵说话,我觉得士兵没有答话,一个个如木桩一样,没有动作,也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洗脸后走回车厢的几个人很兴奋,连声说:“好多大炮呀!好多大炮呀!”我想站起来看,被一个大人制止了。说我摔下去就没命了。后来我母亲还表扬我,说她從站台上看过来,見我坐着一动不动,就放心了。很久以后,我才问母亲:“那时为啥没有看见爸爸?”我母亲说:“你爸受照顾,不跟我们一个车厢。”我对我爸不带我,好像也没有意见。

到了武汉后的事情,有一大段失忆了。记得的,是弟弟在昙华林的教会医院降生了。我到医院去看弟弟,现在只记得看见护士穿白衣服,戴护士帽,显得很干净,很整洁。后来护士都不戴护士帽了,我还暗暗惋惜。但不敢说出口,怕人家说我·崇洋媚外。改开后,护士又戴护士帽了。真是30年风水轮转。上世纪80年代,我知道趙元任先生的外孙也是1949年在这所医院出生。赵元任先生的女儿、女婿有美国绿卡,毅然回国。在武汉迎接了他们的长子。这孩子80年代到美国留学,老美一查医院档案,知道这孩子父母有美国绿卡,本人在美国人开设的医院降生,很快给了这孩子绿卡。美国人的档案管理还真细致。说到这有点离题了。话说回来,我认为我幼儿时还是个比较有潜力的孩子。可是据我后来成了名医生的弟弟说:“哥,你哺乳期没奶吃,肛门期被管的太紧,所以,你就不天才了”。可我真切记得我的1949。不天才也就不天才吧。

写于中秋、国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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