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银手镯

家庭的变故,把我从上高中考大学的列车上一把坠了下来,扔进了社会这个大染缸里。为了谋生,亲戚介绍我去一家蔬菜保鲜库当学徒,从事蔬菜保鲜的制冷工作。我们这里有江北最大的蔬菜交易市场,与蔬菜有关的产业,包括种植、加工,运输、冷藏等渗入到人们劳动生活的各个层面,这不,我们这个小小的个体保鲜库,每天都有许多打零工的大姑娘小媳妇在这儿做蔬菜的整理包装装卸等工作。

  我还有些懵懵然,对社会上的事情一窍不通。像一颗长在春天温室里的小苗。一下子剜了出来,种在夏天骄阳下草木葳蕤的田野里,有点格格不入。我的师傅张哥是一位风风火火的中年男人,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喜闻乐道男女之事,天天把黄段子讲给我听。就像《红楼梦》里的贾莲一样,不用管是香的还是臭的,只要能够凑上去,哪怕是腥臭无比,他也甘之如饴。每天他接班之后,巡视一遍机器运转正常,就到整理蔬菜的那些老婆娘们那儿去,讲黄色笑话,荤段子,开下流玩笑,乐此不疲。不过干市场的,啥人都有,许多些老娘们儿不吃他那一套。反驳他说:“不就是那么一个玩意儿吗?谁没有见过,谁没有做过那些事呢。”你跟她讲下流,她们比你说的还下流,比你还精通。张哥有时像打了败仗,讪讪地干笑着回来了。不过当时就有一个年轻的娘们,长得就比较漂亮,就是肤色有点黑,旁人都叫她黑牡丹,也是很风流的。张哥天天去凑候,终也不得上手,有人告诉他,黑牡丹晚上在东城一家叫“夜来香”的理发店,你可去那儿找她,准行。

一天晚上我们喝了点酒,张哥很兴奋,说是要去找黑牡丹,那时我们这个小城刚刚兴起摩托车,当然也就是说人们的收入水平刚刚能买得起摩托车。东城的大街上灯火辉煌,霓虹闪烁,张哥骑着摩托车,乘着酒兴,行驶在大街上。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拧着脖子搜寻着路边的门头牌,就是寻不着“夜来香”。他正有些懊丧,突然“砰”的一声,车子一下子轧在路沿石上,连人带车飞了出去,在地上滑行了数十米。昏了过去。几天之后我们在医院里见到他,他显得毫不在意,“锁骨断了算什么,医生说了,锁骨在人体里是没用的两块骨头,完全可以通过手术,抽出来扔掉……”

每年的五月份是蒜苔采收的季节,我们这有几个库房是专门用来储存蒜苔的,到了这个时候,一车一车的蒜苔涌入,为了抢时间使蒜苔及时入库,老板们就会从各地包括一些落后地区,去招一些临时工加工蒜苔,当时闲在家里的大都是些大姑娘小媳妇等没有固定工作的,工钱是按斤算的哦。这时是张哥最兴奋的时候,他在一堆堆蒜苔之间流连忘返。

大量务工人员的涌入,带动了其他的产业,比如说吃饭的问题,因此每到饭点的时候,就有好多个姑娘媳妇用自行车驮了盛着热腾腾馒头的大木箱,来到一堆堆蒜苔前卖馒头。人们注意到,在这些卖馒头的人中,有一个小姑娘特别引人注意,她大约20岁左右,个子不高也不是很白,但是她的牙齿很白,眼睛大大的,穿了一身白色的连衣裙,浑身上下很干净,眼睛里有颗小星星,笑起来显得很妩媚,她有个最主要的特点就是胸看起来显得特别高。那些入库的男人们,卸车的汉子们,都爱围在她的车子前,买她的馒头,和她开玩笑,她总比别人卖的好。张哥和我也去买她的馒头,看她说笑。

有一天中午太阳亮晃晃的,照的人睁不开眼睛,她又穿了那白色的连衣裙,裸露着婴儿般的手臂,腕上带了一个粗重的,亮闪闪的银手镯,那些男人们起哄起来,争相攥住她的手腕儿,要抢她的银手镯。张哥冲到里面,拧住她的胳膊,把她的手镯褥了下来,那小姑娘急了,反手要抢回,可还要照看她的馒头摊子,有时候眼看就要抢到了,狡猾的男人们又把手镯传给了另一个人,人们都在哄笑着,看她着急的样子。我也前去凑热闹,不期然一下子把手镯传到了我的手中,我正不知所措,那姑娘正在追逐她的银手镯,看了看我,突然不要了,老老实实的回去卖起了馒头,我正诧异,张哥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说:“小姑娘看上你了,有你的好事啊”。

下午上班的时候,我端详着那只银手镯,它沉甸甸的,古朴而光滑,闪着熠熠的光辉,张哥淫笑着凑上来,“那小妞个子不高,奶子倒很高,一定要好好摸一摸哦”。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瞅着她把馒头卖完了,走过去送还她的镯子,她接过后朝我一笑,说:“晚饭过后,我来找你玩吧”。

晚饭过后。她穿了一双细细的高跟鞋,一摇一摆的远远走了过来,我们冷库的院墙东边,是一条长长的深沟,用来冷却制冷机的循环水就直接排放在了这条沟里,久而久之,这个沟就形成了一条水塘,边上也长着高高的芦苇,再旁边是一家苗圃,种了许多一人多高的不知名的树苗。我迎上她,说:“咱们到水塘边的小路上走走吧”。

那晚的夜色真好,皓月当空,小路的左边是条铁路,钢轨像两条闪着银光的亮带,伸向未知的远方,小路的右边,月华普照下的芦苇,松树和柏树,仿佛氤氲着一层如诗如画的烟气,静静的升腾起来。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也忘记了说了些什么,只听见“得得”的高跟鞋磕地的声音,看见一闪一闪的鞋尖跳动的月光,我忽然想起了张哥的话,嗫嚅着问:“你的胸部怎么会那么高呢?”她嘻嘻的笑了,“这你是不懂的,我的胸罩里面是加了钢圈的”。奥,我从来不知道,女人的那玩意儿,原来是可以造假的,或者是有很多机关的。我又想起了张哥的话,凑近她,想搂住她的肩头……,然她有些小生气,“刚见面就这样……”一只手攥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用指甲狠狠掐进我的皮肉,“还敢这样吗……”我只得老老实实的。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半大孩子的叫喊,“菊花!还不快回家,我要告诉我爹了”,她赶忙回了身,说:我得回去了,那是我房东的儿子,今年12岁,改天再玩吧。

有一天我正在上班,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听到外面一声喇叭响,我探头一看,原来有一个帅气的青年,穿着一身警服,骑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驮了她,从外面进来。她下了车,走过来向我介绍:“这是我哥,刚从部队转业,分到咱们城区的派出所工作”。我不知如何接待。我上班的屋里脏乱不堪,机器轰鸣着,桌子,椅子又破又脏,他进了屋子,在一张破连椅上坐了下来,桌子上放着板子钳子等油乎乎的工具,我就站着,也忘了说了些什么话,他们走的时候,菊花转过身来,抱怨我说“你这个人!也不给哥哥倒杯水”。我有点冤屈,旁边一个上年纪的中年人说“你真是个傻孩子啊,她是真正看上你了,才把你当做自己人,这样说话的”。

有时候我下了班骑着摩托车,经过她卖馒头的大路口,她们一般好几个人,驮着馒头箱,守在几个大路口的不同方位。然她是不自由的,有馒头箱子拴着,她还要尽力卖完那些馒头。我只是和她打个招呼,说两句话就过去了。有好久没有从那儿走,一日我从那儿经过,一位年长的妇人说,你有好久没有来了,菊花时常念叨你呢。

那天我去上班,张哥和我说,那小娘们来过了,叫你到城西的“青春美”理发店去,那是她嫂子开的,她嫂子要看看你呢”。我突然有点莫名的小怕怕,不想和她交往下去了,我对张哥说:“你替我去一下吧,找个理由推辞了吧”。张哥回来对我说,菊花听了他的话,伏在被子上伤心难过的样子,而她嫂子在一旁安慰着她。

人啊,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对于自己的心上人。总是自虐般的,受尽千辛万苦也无怨无悔,对于自己不爱的人,又是极其粗心淡漠的。时间过去好久,这些事,就像一声口哨,在青春的天空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一天张哥对我说,他从城西路过,碰上了菊花的嫂子,她和他说,菊花早已离开了这里,远远的到了一个沿海城市,到哪里学习织网了。我望着远方的天空,隐隐觉得应该和她说声对不起,可是却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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