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科幻】德克斯特是伟大的科学家

美茜离别时最后一句忠告是。


大叔,省省你那不符合年龄的梦吧,好好找份工作或许还能安度余生。

 


德克斯特是个伟大的科学家。


阿绫是女机器人助手,他最得意的发明。拥有最先进的ART-3智能芯片,记忆量能达到六十年,约等于一个人类的寿命,即这款机器人能从出生到老一直陪伴你。每天早晨阿绫会冲好一杯拿铁,送到德克斯特的实验室里,中午德克斯特会点触阿绫背部点餐,从湘菜到法式料理任选,夜晚阿绫会根据气温施放暖气,保证给主人一个舒适的睡眠。出门时,会根据当天雾霾和空气污染指数提供空气净化罩。偶尔有故人来访,德克斯特忘记那人了,阿绫总能贴心地提醒他此人姓名年龄和来历。


以上是德克斯特的视角。以下是亲戚邻居及正常人的视角。


凤凰村十里屯住着个马德三,四十多岁了无妻无子,整日游手好闲,多半有病。每天从早到晚都窝在他那破茅屋里,幻想着自己是个科学家。一个月难得出一次门,背着他那个不足手掌大的玩具放在嘴边嘻嘻哈哈。我们邻里有时候担心上门去慰问,他居然昨天叫得出名字今天就不认得我们了。唉,他父母早就受不了搬到隔壁村去住了。他还给自己起了个英文名叫,叫什么德克斯特?


马德三不去理会别人的冷嘲热讽,他很清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七岁时父亲曾问他的梦想,他望着天空大喊我要当一名科学家!那时候全家都高兴得将他举在半空,邻里亲戚都说这孩子有如此壮志不得了。他还记得当时脸上的温度,只是不懂这个梦想他一直在坚持,为何身边的人却变了味?


很多人都在小时候被问过梦想?有回答作家的、歌手的、科学家的。听到这些回答大人们都会很高兴,他们希望你们的梦想越大越好。但你二十岁再说出这些话他们就会骂少做白日梦了,你的梦想该是越小越实际,比如考个公务员、进个国企、成为CEO什么的。


因为梦想这玩意儿,很多时候都只是被说说而已。一个作家如果写了很多小说却没被一家出版单位发行,一个歌手如果落魄到地下铁卖唱,一个科学家如果没能进科学院……那么在别人眼中,他们并不能算作家、歌手、科学家。你的梦想必须和现实挂钩,能给你带来金钱、名誉和面子,才能算是梦想实现。


马德三不在乎,他觉得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他在十岁时就设计出了阿绫的初稿,十五岁时完成了阿绫的模型,然后每年不断地改进,用重金属代替木偶身体,再用触感更好的硅胶裹住金属身体,他用自己的头发织成辫给阿绫,让阿绫越来越有人的模型。他会将新发觉的科研理念说给阿绫听,当然也包括男孩的心事。阿绫也有不完善的地方,比如不会说话,比如个头太小一直长不高,但那没关系,因为马德三听得懂,他也喜欢迷你便于携带的阿绫。


当然他还设计了其他东西,比如一些电动筷子、机械桌椅等,但机器人只有阿绫一个。他一直有个理论,一个机器人一辈子只能拥有一个主人,当然人也是,就算以后他可能会设计出2号机、3号机,但只有阿绫这个初号机是真正属于他的。


他以为他会这么一直和阿绫待下去,直到那天在木桥上遇到了美茜。


美茜是一位气质独特的女孩,二十出头,金色长发如同九天银河悬在皙白肩膀,眼睛好像珍珠般那么透亮。马德三呆呆地凝望了好久,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比村里的阿红、阿翠要好看一万倍。


马德三悄悄地问阿绫,要不要前去打个招呼?


他走上桥,姑娘,你看我们村的河流真清澈。


美茜莞尔一笑,那酒窝荡漾在马德三心中挥之不去,这年头都称美女哪还有叫姑娘的,大叔你真可爱。


然后她翡翠般的眸子落在了大叔肩上的阿绫上,这娃娃真好看,能借我看下不。


马德三心跳如同小鹿乱撞,在递过阿绫的瞬间触碰到美茜柔嫩的纤手,他的心跳达到了极致,几乎快要爆炸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摸到女孩子的皮肤,那么柔滑,那么触电,和硅胶制成的阿绫是不能比的!


当他看到美茜居然对阿绫很感兴趣,不停地问了好多问题,他心里突然感到一丝温暖,是那种热流滚滚进入心窝的暖,是冰冷机械无法给予的暖。当美茜知道阿绫居然是马德三制造的时,竟兴奋地握住了他的手。


大叔,你好厉害,我是电子科学与技术专业的学生,一直特别佩服那些能造出人工智能的科学家,我们交个朋友吧!


马德三呆滞了好久,三十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别人叫他科学家。他注视着这女孩纯真无暇的双眼,突然感觉自己找到了归宿。


从那以后,美茜时常跑来马德三的小茅屋里玩,她对这里的一切机器都很感兴趣,像个小麻雀一样问个不停。马德三会很耐心地一个个讲解,讲到机械桌椅时美茜赞得直鼓掌,马德三嘴角四十五度上扬露出了骄傲,这么多年了很多人来过他家里,只有这个女孩是第一次看懂了的。


美茜曾对他的英文名好奇过,为啥叫德克斯特呢。马德三哈哈笑道他小时候特别热衷于一部美国动画片,里面的主角是个天才科学家,不过他有个讨人厌的姐姐。美茜后来去翻这部老片,竟也看得津津乐道,时常和马德三讨论片里的种种发明。


村里的小伙开始嫉妒起马德三,说他老牛吃嫩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等等。马德三每次听到都会特别高兴,他让人唾弃了三十年第一次让人嫉妒,这感觉犹如大海翻腾冲向苍穹般过瘾。一开始他也有点不自信,但美茜的热情逐渐鼓励着他,他看过新闻上说六十岁的科学家都能来段爷孙恋,我们有着共同对科学的热爱这就是跨越年龄的桥梁!


一个月后,美茜突然向他辞行。


马德三一开始就懵了,回大城市,五天四夜的火车路程,意味着再也不见面。他还有幻想过的天长地久怎么办?


至少,也该带我一起走。


美茜冷笑一声,用他从没见过的轻蔑说道,和你一起走?你拿什么养我?


然后美茜道来了缘由,她的确是大学生,但并不是什么电子科学与技术专业,而是研究社会心理学,这次是为课题《论底层屌丝的逆袭心理解析》来到了凤凰村,因为听说村里有个傻子整天幻想着自己是个科学家,她立刻发现这是一个绝好的研究题材。她第一次见到这破铜烂铁的玩具就想笑,只有巴掌大小也敢称机器人,这是有多井底之蛙。她很好奇是有多无知的人才能制造出这些,现在她素材收集齐了,该回去写论文了。


美茜离别时最后一句忠告是。


大叔,省省你那不符合年龄的梦吧,好好找份工作或许还能安度余生。


篝火燃燃似要吞噬一切,马德三看着手里的阿绫,顾盼绝伦,惟妙惟肖。他自言自语道,我十岁时因为有梦,便创造了你,开始钻研机器人,耽误了不少时光,年龄越大可以选的越少,只能把这当作毕生追求。你虽然能带给我快乐,却也使我贫困潦倒,无亲无故。值得吗?我到四十岁了仍然一无所有,甚至被心爱的姑娘耻笑!


马德三怒火中烧,想到自己一生孤苦皆是由于这机器人所误,将她投入了熊熊烈火当中,心道不如烧了来取暖。那小机器依躺在蓝色火焰当中,突然站起了身来,胶状的皮肤被烧殆显露出金属肢体,却作揖鞠躬,并张嘴说起话来。


“阿德,十岁时你将我设计出来,我便深深佩服起你的才华。你虽然衣衫褴褛,却不断给我换上好看的衣裳。每次听到你叫我阿绫时我会幸福,我有名字和那些机器不一样。当你将发织成辩给我装上,我意识到此生你是我唯一的主人了。二十岁时我们一起爬山涉水,你曾指着高山说过将来要设计直达苍穹的天梯,尝尝云朵的味道,当时我也说那我一定要这样子坐在你肩头一起尝尝。三十岁七夕节那天,你望着灯火阑珊的窗外,失落地对我说好想有个一起看灯笼的人,我当时回答了的,说我陪你啊,我和阿德最天生一对了。上个月你遇到美茜,问我要不要和她打招呼,我那时大喊阻止你啊,那女孩美瞳卸下后是狡诈,千万不要和她交往啊,女人最懂女人心了。哎,可惜以后都不能和你说话了,阿德你要坚持自己的理论,你是最棒的科学家,我是你最骄傲的杰作。以后你要记得,早餐冲咖啡时要加糖,不然会苦得喝不了的,吃饭时电动筷要调到最小档,不然饭都会洒出来的,半夜如果被冷醒了一定要将被子盖好……其实,阿德,我好喜欢这样叫你,如果能陪你一起慢慢变老该有多好。”


马德三才意识到为什么他有爱蹬被子的习惯却总是睡得安稳,心脏好痛,那种撕心的痛带着悔恨和悲怆,他明明听到了的,他扔弃阿绫前一秒明明听到了,不,不要,那样子深深强烈拒绝的呐喊,他相信了三十年,为什么到最后一刻,他没有继续相信下去?


马德三发疯般地用手抢夺着烈火里的阿绫,眼泪滴在外焰上化成蒸汽飘走,他这次是真的疯了。可是烈火太猛,他救不出,于是他找水,一整桶地扑通盖在该死的篝火上。烟消云散后,他手里的握着的只是一团废铁。


这次他真真切切是一个人了。


四十年后。


灯光交会,众宾列坐,全世界举目的诺贝尔奖会上。主席颁发了本世纪最伟大的物理学奖,并给予了颁奖词。


他,来自中国偏远山区,他的前半生被人诟病,他的后半生奋发努力。他所研发的极智能大脑芯片能储藏长达人一生六十年的记忆,支配语音系统能够正常地与人交往,这一技术将极大地改变人类对机器人固有的认知,从此机器人不再是替代人类的劳动工具,而是可以和人类生活的朋友。我们将这一芯片命名为ART-3。德克斯特无疑是本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


德克斯特的发明为孤儿带去了父母,为老人带来了伴侣,从此机器人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只是人们都不解,为啥八十高龄的他不给自己造个机器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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