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房子就像是用一堆破烂堆积起来的一样,每一栋房子看起来都有五十米高,以及更高。我住在其中一堆破烂里,住在这堆破烂的顶层。我是从另一个废墟过来的,所有的废墟都相差不多,在刚开始,可能会被这陌生感所吸引,但是当陌生感消失,这里的一切都会变的跟所有的地方一样。所以旅游的人才会在几天的时间里,快速的观光,然后逃走,因为在这里的时间一旦过长,就会发现,这里的美好都是假象,跟在任何地方一样。
从一座废墟爬到另一座废墟,所用的时间并不长,刚来时的喜悦之情,已经被这里的所有所吞噬,跟在我以往存在的废墟一样,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这里我没有熟悉的人和物,但过不了多久,这里也会变成我所熟悉的人和物。我从一片废墟之中爬出,以为能到一个美好的地方,会在美好的地方一直生存下去,但是没有什么地方是美好的,所有的一切都是自我感知的假象。但我依旧在这里存在,因为我无处可去。
与林臻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医院的VIP房间,这里面的设施好到无法想象,与外面走廊上堆满的人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天堂。但这里也没什么不一样,我们依旧需要带着白色的口罩,走廊上也充斥的消毒水的气味,我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也看着他。
他在吃着削过皮的苹果,他其实很不喜欢吃苹果,但是医生说吃苹果有利于他的身体恢复。我觉得这很可笑。他也是,但他没有办法,他只能吃。医院里的呻吟无处不在,一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情况的人会觉得这里很可怕,许多父母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听话,会带着他们来到医院,给他们看看医院的景象。
这很可笑,医院里的景象只能恐吓住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他们会以为这就是一切痛苦的根源。他们应该去各个垃圾堆旁边,深不见底的黑巷子里,夜晚的天桥下,他们就会知道,医院里的人其实还不错,吃的东西看起来也很干净。
“好点了吗?”
“嗯,感觉还不错,做完手术之后感觉没那么痛苦了。”
“嗯,那现在能走动了吗?”
“现在还不行,医生说还需要几周的时间。”
“几周?”
“不知道,他没说,他只说了要几周的时间。”
“我要走了。”
“嗯。”
整个房间就只有我和他,我在问候完之后帮他削苹果的皮,他闭着双眼,在思考什么。
“那你还会回来吗?”在我削皮削到一半的时候,他问我。
“我不知道,可能会回来,可能不会。”
………………………..
“皮削好了,你吃吧。”
“我不想吃,你知道的,这东西我根本就不喜欢。”
“嗯,但是没办法,医生说这对你好。”
“你吃掉吧,我已经吃的够多了。”
“我来这里是跟你告别的。”
“嗯,我知道了,你把苹果吃了,我看着有点恶心。”
“行。“
吃完苹果之后,我就走了,他睡着了,看起来一切还不错。
顶层这个类似仓库的地方,是我的住所,有时我会想起我的亲人,他们曾不留余力的想把我捆绑在他们的身边,以为这样会让我更好,但不会,哪里有什么更好呢?到处都是可怕的废墟,所有的一切都在被废墟吞噬。
在每个深受苦痛折磨的夜晚,我都会嚼着口香糖度过,抽烟也许会更有效,但是我不喜欢烟味,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烟是许多人释放孤独的物品,其实更像一个求爱信号,在深夜,抽一根烟,在社交媒体上发表着一些垃圾废话,渴望着有某个女人过来给自己温暖。一定要体现的自己很孤独,这样可以增加打炮的机会,因为人人都有同情心。
实在是无聊的发慌时,我会走到小区里,向所有深夜发送求爱信息的人一样,寻觅着人选。不同的是,他们在等待,我在寻觅,但其实也都是一样,我也在等待。我在等待着有跟我同样想法的女人出现,但从来没有等到过,因为大家都在等待,没人愿意出来寻觅。除此之外,我还会喝水,一口接一口的喝水,我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喝水,我从没觉得渴,但我就是需要喝水。也许我会看几部搞笑电影,是的,搞笑电影,一点都不好笑,低俗的笑话,污浊的语言,没有理由的搞怪,没有理由的吵闹,没有理由的情爱,没有理由的一切。
在顶楼的好处就是,可以看到其他开着灯的房间,看他们在里面做什么,但他们什么也没做,因为需要做的时候他们会把灯给关上。
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完,一些破事,就像一堆垃圾一样,但我不得不去处理掉它,因为这堆垃圾是我吃饭的东西。我在为某坨狗屎编写他的小说,待遇还不错,所以我能吃得上饭,能住的上这间破房子。他有很多资源,资源总是聚集在一些人身上,有这些资源的人过的很好,每天可以说很多废话,然后把一群垃圾分享给一群无用的废物,这群废物给他钱。我很羡慕这样的资源,因为我没有,所有人都羡慕自己没有的部分,而对于自身存在的东西,大家都会选择忽略,会把它们当作理所当然。
在他收益较好的时候,我也会跟着沾点光,因为我处理垃圾的能力还不错,用他的名义把这些垃圾分享出去能得到的东西也会很多,所以我可以休息几天,不去处理这堆垃圾。有时,我会在他的推荐下去帮助另外一坨屎,或者去参加一个由狗屎组成的会议。我其实挺喜欢参加这些垃圾会议,因为在这里我什么都不需要做,说什么也没有人会愿意听,大家都自顾自的说着一些屁话,都认为自己的才是真理,所以我只需要在这里等着这群狗屎说完,然后就可以拿钱走人,这钱很好挣,只需要听和拍拍手就可以。
但我现在必须把这堆垃圾处理掉,因为最近我没有什么钱,也没有狗屎组成的会议让我去混。等到处理完这堆垃圾,已经是到了后半夜,我寻思着是不是该出去吃点什么,从下午2点之后我就一直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喝水也只喝了几口。我本来可以在晚上回到这间房子的时候吃点什么,但我没有吃。所以这个时候我饿得就有点难受了。我知道小区外面有一个烧烤摊,我决定去那里吃点东西。
烧烤摊一般都很脏,这里也不例外,脏的让人想吐,但是做出来的东西却出人意料的好吃,这座小区的人都希望在这里吃。毛豆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但是就现在来说,毛豆的吃法太过繁琐,而我现在不想做太过复杂的事情。所以我点了很多肉,用竹签串着,一口一根,很简单,味道也很好,炒饭或者炒粉也非常好,但我吃不下两份,所以我只点了一份炒粉。
在吃完之后,我总觉得我应该得做点什么,于是我沿着小区外面的河流一直走,走到小区的侧门那里,我闻到一种非常腐败的臭味,我原本想从侧门进去,但是这里散发的臭味太过腐朽,就像烂了许久的动物的肝脏一样,我捂着鼻子快速的向前,但是那种臭味好像就在我的眼前,挥散不去,一直缠绕着我。
我对一切腐臭的东西都能完美的记忆下来,就像在读书时一样,一切不好的事情我都能记下来,在某些角落,我看见了一群学生在殴打一个或者几个学生,有时我也是被殴打的学生,这些所发生的一切不好的东西,我都能熟记下来,而对于所有发生的美好事情,我都不曾记起过。
我实在受不了这腐朽不堪的臭味,我全力奔跑,想甩脱那挥散不去的味道,但是它牢牢的刻印在我的脑海里,我吐了。
在回到我的那间废墟之后,我洗了把脸,用水漱了口,然后再刷牙。对于刷牙这件事,我一直很在意,无论我怎么刷,我的牙一直是呈现着一种玉米黄一样的颜色,而在任何一个节目里面,所有人的牙齿都白的发亮,我后来才知道,牙齿也是需要美白。大家都无法接受不符合自己审美的东西,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不完美的地方变得完美,可哪里存在完美?到处都很臭。
每天睁开眼,我就看看窗外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但什么都没有发生,这让我的每一天都被伤悲所侵蚀,因为我总是渴望着新的一天会发生点什么,这样会让我很开心,但每一天都是一样的枯燥。还是同样的的人走在同样的街上。
“一个馒头、一个花卷、然后来一个这个牛肉芹菜,再来一杯豆浆,在这里吃。“每个早晨我都会按时起床,无论我睡得有多晚,我一定会照常起床,然后去早餐店吃一份早餐,每天的早餐我都吃不一样的东西,如果每个早晨吃的东西都一样,我会分不清这是哪一天。
我端着早餐,坐在一个角落里,这个时候,会有同样的人陆陆续续前来,先是一对情侣,然后是一家三口,然后就是一些零散的人。情侣会坐在我前面的桌子,吃的东西每天都一样,一碗粥,几个包子,一盘小菜。你一口,我一口,很恶心,但是对他们来说这很有趣,因为他们以为这是恩爱的表现,恩爱一定要在大众面前展示才行,不然会很无趣。一家三口吃的很多,个个都很胖,像头猪一样,尤其是儿子和爸爸,妈妈相对起来会瘦一些,但是依旧很胖。
我坐在角落里,默默的啃食掉我的早餐,然后到小区的河边,我不会再从侧门过去,因为那里散发着恶臭,而且没有人会去清理,没有人会愿意做多余的事情,尤其是对他人有利的事情,每个人都期待着别人身上发生点什么,以此作为自己的乐趣。河的对岸是另一个管辖区,我走过桥去,沿着对岸的河流行走,在差不多的地方,我闻到了另一种臭味,我很快的逃走了,因为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那里好像更臭,所以我很开心。
走进小区,我又看见了那个女人,这也是我每天坚持吃早餐的原因之一。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我刚搬进来的第二天。那天是周末,她带着她的孩子坐在小区里的秋千上,这个秋千是在某一栋楼层下,周围没有其他的人,我看见了她。她的眼睛没有一丝光亮,耷拉着,这非常吸引我,我看见她就知道她是我的同类,就像动物敏锐的感知一样,我知道她也发现了我,并且也知道我是她的同类。她的孩子在一旁笑着,载歌载舞,我和她都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之后的几个早晨,我又见了她几次,我逐渐的掌握了她的规律,在每周上班的日子里,她都是7点左右出门,而那个时候我刚好吃完早餐回来,每天装作不经意的与她相遇,看着她,看着这个我的同类,看看她会对这个世界做点什么。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快速的穿过人群,我知道她看见我了,从第一次相遇就知道,因为我们是同类,跟性别、年龄、身世、生存环境无关。
每天,我就这样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只有一瞬间,在这之后,这一天会陷入无尽的黑暗,她每天照常上班,带孩子,而我则依旧在为某个不知名的垃圾制作更多的垃圾。
在下午,我有时会坐在小区的广场里,这里有许多的老太太带着她们的孙子或者孙女,这个时间点很少有男性会来广场,在所有闲杂的地方,男性都会很少。我看着她们,看着她们怎么把一件连屁都不如的事情聊上一个小时,看着她们东扯西扯,看着她们因为孙子或者孙女说的某一句话而放肆大笑。
我坐在阴凉的地方,所有的人都在阴凉的地方,只有小孩或者傻瓜才会在太阳下面待着,但是过不了多久,连小孩也不会在太阳下面待着,因为她们的亲人不是傻瓜,她们也不允许自己的孩子是傻瓜。
一直到傍晚,等天渐渐暗下来之后,广场上会汇聚许多人,这里的广场也会迅速的被大爷大妈给占领。随后,我会在健身器材那儿看见她,她和她的丈夫带着他们的孩子在进行健身,她依旧没有笑容,跟我一样,她看着她的丈夫,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之后很久,我一直重复着这样的生活,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改变,新的一天会再次来临,而我再也分不清今天是哪天。我爬上这里的山顶,看着这腐朽的世界,美丽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