莜面中的故事

蒙古高原的严冬酷寒凛冽,仿佛冰冻了原野的生息,整个大地陷入了一片的寂静,只有枯黄的野草在呜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偶尔会有几只不怕冷的鸟儿,在田野中孤寞的起起落落,远处缓行觅食的牛马,才显现有一点生机,没有农人的田地,显得是如此的寂落和单调。

冬天是母亲最轻闲的时节,母亲终于有时间拿起了针线活,修补全家人放在那里的破衣服,也为家人们过年时添置一两件新衣。父亲一天呆在饲养园中,这个季节没有几分体力活,全家将一日三餐改为两餐,每天八点左右吃早饭,下午五点左右吃晚饭。

糊糊拌炒面是农家早饭的标配,家里来了客人,喝上一顿带有油星的手擀面,那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下午的饭比较重视,花样也多点,各种特色的莜面层出不穷,莜面鱼鱼、莜面窝窝、莜面饺子和莜面饨饨是晚上最常见的莜面主食,偶尔也会变换一下花样,块垒、拿糕和老鸦含柴也会端饭桌。

晚饭吃上烩菜馒头、蒸菜包,那就算是全家改善生活了,如果客人到家,才有花卷、烙油饼之类的稀罕的饭菜。

那时家中的糊糊都是用莜面熬制的,将土豆切成大块,与水放入锅内,烧火加热到温热,用手将莜面缓慢均匀地分散到锅中,不断用木棍搅拌以防结快,烧火熬糊到土豆糯软。

这了节省莜面,家里的糊糊是很稀。全村只有少数村领导和国家干部的人家,才会喝稠糊糊。

炒面是用莜面放是锅中炒制而成,炒面可长时放置不会发霉变质,对于家大人多的家庭,省时方便,特别是农忙时,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回到家里,只要熬点面糊糊或者烧点开水,就可以拌炒面食用。

最困难时期,为了能够填饱肚子,村民们想尽了各种办法来丰富他们的食物链,于是炒面也得到了创新和发展:沙蓬炒面;粘蓬炒面;麸皮炒面;甜菜炒面等。

三年困难时期,父母经常用野外的沙蓬和粘蓬草籽磨碎后与莜面混和炒制炒面。沙蓬炒面粗涩难咽,难于消化,便秘成了父母很难克服的一道难题;粘蓬炒面味苦难咽,口感极差,但没有其他的不良副作用。

不管是哪种炒面,都是用莜面与其他面粉混合后,放到锅中炒制而成。可直接食用,也可与水等拌成块食用。

小时候有很长时间吃的是将麸皮和莜面按三比一配制炒成的炒面。

最奇特的炒面,就是将甜菜渣磨成粉,与莜面按比例混合炒成的炒面,吃起来甜甜的。

小时候常常乘母亲忙着活,愉愉从炒面笸萝里抓一把炒面,跑到院外,将手按在嘴上,吃上一口炒面,脸上嘴唇上都是面粉,炒面吃到嘴中,就粘到了牙齿口腔中,很难下咽,稍不注意就会呛入气管。

记得有一次,我和四爹家的老三愉吃炒面,我将炒面按入嘴中,不小心吸入了气管,张大嘴咳嗽时,把口中的炒面喷了出来,对面的老三被我喷了一脸的炒面。我这一喷,他也被炒面呛着了,我俩弯着腰不停地咳了起来。

早上吃饭时,母亲悄悄为我多捞几快土豆,我把碗中的糊糊喝完,把土豆在碗壁上用筷子压碎后,把炒面放入碗中,由于土豆拌炒面需要很大的力量,我的炒面经常是父亲给拌。

父亲把土豆和炒面用筷子不断的在碗中挤压和搅拌,形成毛绒绒的小块。最爱吃父亲给我的拌炒面。

哥哥他们碗中的土豆块少,只能用糊糊拌,吃起来粘糊糊的,没有那种干爽的口感。

麸皮炒面为棕褐色,用糊糊拌起来黑呼呼的,没有炒面的清香,吃到嘴里没有莜面炒面的光滑感,感觉又粗又涩,很难下咽。

每到早上吃饭时,炕上总会放着两种炒面,麸皮炒面是父母独享的专利食物,哥哥姐姐们只是偶尔吃一两次,大多吃的是莜面炒面。

最盼望的是下午的晚饭,学校冬季的作息一般是连续上六节课后就放学了,中午只休息半个小时。等到上完最后一节课后,在肠胃叽叽咕咕的抗议中,将桌子上的书本塞入书包,头都不回地冲出了教室。

母亲做的一手好饭,同样的莜面,母亲能做出不同的花样,鱼鱼,窝窝、饺饺、饨饨、山药鱼鱼、、老鸦含柴、拿糕、块垒、挨刀片片、饸饹、包折子等。

她最爱做的是莜面窝窝,母亲做出来的窝窝皮薄而不发粘,看起来就像是蜂巢那有整齐地摆放在笼里。推窝窝最麻烦,窝窝也最好吃,母亲从不怕麻烦,她也笑话别的女人为了省事,只会做莜面饸饹。

放学回家后,看到母亲还没有做好饭,饥肠辘辘的我很是生气地将书包摔在炕上,用脚踢着家里的门,边踢边责怪母亲没有做好饭,母亲解释着饭没熟的原因。

父亲会骂道:“狗日的,你坐着会饿,你妈做营生就不饿?”

我最怕吃盐水调莜面,将腌菜的盐汤倒入碗中, 再加几根咸菜,然后将莜面放入碗里调起来吃,那种又酸又咸的味道是很难下咽的,宁愿饿都不吃。

父亲会生气:

“不想吃不要吃,饿上三天看你吃不吃,能吃上莜面就不错了。”

母亲开始也不理我,后来怕我饿着,总是背着父亲悄悄地将莜面切碎,将莜面与素油葱花炒在一起给我吃。其实父亲也是知道的。

以后每到吃这样的饭时,母亲就将土豆切成细丝,加点猪大油、盐和花椒之类的调味品,在蒸莜面时放在笼里,这样全家人吃盐水调莜面,我吃莜面馏汤汤。

“莜面馏汤汤,庄户人上排场。”

这是父亲看到我吃馏汤汤时常说的一句话。

莜面窝窝馏汤汤对于庄户人是很有讲究的,做好馏汤汤是有许多说法的,母亲给我做的馏汤汤,属于穷人家的那种,是馏汤汤中的简化版。

父亲念念不忘的是当年当兵吃莜面的事,那回吃的莜面是父亲一生中最香的莜面,以后不管用什么汤料调莜面,他都说不如那次香。

四九年四月,父亲还是国军队伍里的一名新兵,为了改善新兵的生活,破例用新上市的黄瓜调制的凉菜,主食为莜面饸饹,凉菜中加了香油,那香味在操场上都能闻得到,这顿黄瓜菜调饸饹让他一生难忘。

从此我知道世上还有香油这种东西,那种滴一滴十里香的油。听了父亲的话,我就想,如果不小心打碎香油瓶,天安门中的毛主席肯定也能闻得到。

后来还真的有运气看到并吃到了香油,现在的香油没有父亲说过的香,也没有那时的香味绵长,不知道是世道变化影响了香油的香味,还是物质丰富的饭桌,挤圧了香油的香味空间?

母亲不管家务事多忙,尽可能把下午的饭做的可口一点,虽然食材还是那些食材,但母亲总是变着花样做出让我们喜欢的饭菜,把烩土豆馒头改为土豆馅蒸包;把蒸莜面烩菜改为莜面饺饺和莜面饨饨。

等到晚上睡觉时,总觉得肚子里慌得很。

父亲怕我们晚上饿,就会在灶台内烧火的余烬中放有几颗小点的土豆,等到睡觉时正好烧熟,拨去皮后,露出烤的黄黄的、面面的土豆肉,一直怀念那种吃到嘴中的感觉。

没有土豆的日子里,妈妈会在咸菜中加点醋,再加点素油,闻起来香喷喷的,将烧开的水舀到碗里,把咸菜夹到我的碗里让我泡着喝:

“喝碗菜滚水,暖肚暖身睡得快。”

母亲边说边把碗端在炕上。等到油花花飘满了整个碗面,细细的咸菜丝静静地躺在碗底,水的颜色呈现淡淡的棕色时,略带油香,酸咸可口的菜滚水慢慢地从嘴中咽入食道,一股热流充斥了空洞的肚皮,如电磁波一般从肚子向全身传递着,浑身暖阳阳的,感觉就像母亲在轻拂,身体越来越轻,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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