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曾布冤不冤
在讨论谁做一把手的问题上,曾布是附和太后打压章惇的最力者,因此成为拥立端王为帝的最力者,也就拥有了策立之功。他的行为很快就得到了回报。
新上任的一把手徽宗皇帝以自己的好恶为提拔干部的标准,将反对自己做皇帝的宰相章惇撤职,顺势把拥立有功的曾布提拔为右丞相,让他负责朝廷的总体工作。
和曾布搭班子的是左丞相韩忠彦。
韩忠彦满以为章惇之后,论资排辈也该他来做这个正宰相了,没想到皇帝破格任用了职级和资历均低于自己的曾布。
按照宋朝的规定,做正宰相的人必须在副职上干过,有了相关的工作经验,才可以提拔扶正。
徽宗的这个任命,明显是越级提拔。韩忠彦生性懦弱,说话做事谨小慎微,属于那种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上班只带耳朵,嘴巴留在家里,领导说啥就是啥,只会举手赞成,没有反对意见,得过且过的官员。在这件事上,他虽然不敢对皇帝的任命有所抵触,但是不妨碍他把怨气撒在曾布身上。他认为曾布抢了他已经到嘴的美食。一段时间内,心里很不舒服,与曾布之间难免有些抵牾之事。
曾布一朝得志,大权在握,根本不管啥叫谦虚,也没把韩忠彦放在眼里。既然韩忠彦不配合,曾布就把朝廷的大事小情大包大揽下来,凡事他说了算。
按照韩忠彦的心性,既然有人愿意担当,他就乐得轻松,时间一长,也就适应了这样的环境,慢慢的也就忘记了心里的不平衡,继续他得过且过的官场生活,凡事既不过问,也不关注,更不会对朝廷的各类事情负责,任由曾布吆五喝六,他都充耳不闻。
曾布想咋干咋干,韩忠彦绝不干涉。
但曾布得势不饶人,他始终耿耿于韩忠彦比自己的资格老,也清楚有些事情是应该向人家讨主意征求意见的。只要其人还在位置上,他即使大权独揽,心里也不会舒服,于是就思谋着怎样把韩忠彦赶走,找一个资历低点的人来与自己搭班字
决心算计一个人其实很简单。曾布日常听徽宗言来语去中有继续他哥在位时的政策,把他爹未竟的变法事业推行下去的想法。
既然要继续推行变法,就要把阻碍和可能阻碍变法的人剔除出去。这是曾布的前任们一直在做的事情。曾布从中发现了赶走韩忠彦的机会。
于是,曾布给皇帝上书说,韩忠彦曾经“变易神宗法度”,是不折不扣的守旧派,唆使徽宗将韩忠彦免职查办。韩忠彦因此被排挤离开了朝廷。
曾布这件事做得不地道,完全一副小人嘴脸。他连一个唯唯诺诺做人,稀里糊涂做官,马马虎虎混日子,对自己一点威胁都没有的庸官都容不下,一定要赶出朝廷才作罢,可见其心胸不甚宽阔,行事很是霸道。
赶走了韩忠彦,曾布找到了打击对手的法门,把与自己不对付的官员一个个地收拾掉,专干一些培植亲信,巩固自己权力的事情。
他会为他的做法后悔的,不过,那是后话。
这时候的曾布大权独揽春风得意,自我感觉好极了。
曾布在职期间,处理政务的能力不见得有多高明,拉帮结派搞权斗的本事却是玩得溜熟。
说到曾布其人,虽然曾经官至大宋宰相,权势赫赫,但大家知道他的人估计不多。但提到他的哥哥曾巩的大名,说不知道的人就很少了。
“唐宋八大家”有曾巩一席之地,曾巩的名号可不是吹出来的,而是真才实学博来的。曾巩官做得不够大,但名气要比他的弟弟大得多,千百年来,盛名不衰。
曾巩兄弟出身宋朝南丰曾氏家族。据史书记载,这支曾氏家族77年间出了19位进士,可谓家学渊源。曾巩一生虽然官做的不大,但文学成就斐然,其诗文为后世所推崇,是他一度权势赫赫的弟弟比不了的。
要说曾布也是个苦孩子,打小便没了爹娘,好在哥哥代尽父职,悉心教导他长大成人,考中了进士。
曾布因才华出众,得到了宰相王安石的赏识,把他推荐给了皇帝。神宗把曾布作为后备干部进行培养,他的前途看上去一片光明。
但曾布的人生轨迹并没有按照预想的那样发展下去。开封府主管市场贸易的判官吕嘉问打着变法的名义,多收利息以图奖赏,被反对派告发,神宗震怒,命令曾布牵头查办这个案件。
曾布接到皇帝亲自安排的工作,不敢稍有懈怠,就认认真真去调查,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背后,其实是守旧派和革新派之间的角力,更没想到这件事情解决不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在处理案件的过程中,曾布秉公办事,不徇私情,向理不向人,案件审理的结果让守旧派占据了主动,无意中把自己置于革新派的对立面而不自知,结果得罪了提拔和赏识自己的恩人——宰相王安石。
王安石最担心来自守旧派的反对之声会影响到他的变法事业。他认为变革就会对利益集团有所触动,却忽略了变法过程中可能也有损害百姓利益的行为,对变法中遇到的不同的声音非常反感。
王安石本有心要把曾布作为革新派接班人来培养的,安排曾布来办这个案子,也就是让自己人审自己人,以争取一个对变法损害最小的结果。
但是曾布在办差的关键时候,竟然无心间帮了守旧派,王安石心里像吞了苍蝇般不舒服。此后,王安石便把曾布列为守旧派而加以打击,进而提议贬了他的官,下放到地方上接受锻炼去了。
神宗驾崩,守旧派上台。曾布因为受到王安石打压,被守旧派一方认为是自己人,就邀请他出面变更王安石制定的新法,结果被曾布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曾布认为,变法有不足之处,也有可取之处,不应该全盘否定一棍子打死。这时候他坚定地站出来帮革新派说话,守旧派一见这个人与他们政见不合,就毫不客气把他调离中央,继续让他到远离中央的基层去锻炼。
后世史家因此认为曾布政治立场摇摆不定,有沽名钓誉投机取巧之嫌疑,且他做宰相后武断专权,打压同僚,具备了奸臣的典型特征,这大概就是他被《宋史》的撰写者列入《奸臣传》的原因吧。
其实,曾布之所以被列为奸臣的原因,不在于他干了什么坏事,也非他有两派之间摇摆的行为,归根到底主要原因还在于,后世史家认为他骨子里是坚定的革新派。
革新派被认为是大宋失国的罪魁祸首,南宋时候的舆论已经把革新派批驳得一无是处,而曾布的确属于革新派,被认定为奸臣也就顺理成章了。
再说了,曾布最后跟随的两任领导,一位是革新派领军人物,同样被列入奸臣的章惇;一位是北宋亡国惨剧的直接制造者宋徽宗。在这两位手下做小弟,就算你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没有惊天动地的符合后世道德判断的惊人之举,铁定不会得到较高的历史评价。
更何况,曾布在官场中的行为也的确有让人诟病的地方。
王安石变法受到皇帝支持,在全国推广的时候,曾布为变法大吹喇叭,大唱赞歌。
变法遇到阻力,出现问题,皇帝内心发生动摇的时候,他不是出主意想办法解决问题,而是站出来进行指责。
曾布两头讨好,看领导脸色行事的行为本身不甚光明磊落,这叫后人给他怎样的评价才好?
及至议立皇位继承人的时候,他又揣摩太后心思,借机打击章惇,与太后合力将一个有着诸多不良记录的皇子推上了皇帝宝座。
及至曾布身为宰辅掌握大权的时候,专干排除异己,任人唯亲的勾当。这桩桩件件岂是忠正之士的作为?
近代梁启超作《王安石评传》中为曾布昭雪,认为曾布是敢于提出反对意见的“骨鲠之士”。或许他的官场前期的人生的确如梁先生所言,在国家大政方针上多有真知灼见。但他后期的作为,实难称得上鲠直之士。
亲手推荐了一位亡国之君,还想落一个千古流芳的美名,怎么可能?
章惇在朝堂上说出“端王不可以君天下”的那一刻,就注定他在相位上呆不下去了。在政治斗争中摸爬滚打半辈子的曾布非常清楚这一点,他瞅准机会,打击同僚,谋求上位,这时候的曾布与“骨鲠之士”的差距更远了。
在权力的驱使下,饱读诗书,儒学传家的曾布经不住诱惑,抢到了登上大宋王朝末日渡船的一张船票,以此到达了权力的巅峰,以至于给身后声名打上了不良烙印。
曾布冤吗?被认定为奸臣或许有点冤,但他的过错是显而易见的,他获取权力的手段是不甚光彩的,他玩弄权术的手法是不正直的,从这样的角度来分析,好像也没怎么冤枉了他。
只是,真要按照核定曾布是否奸臣的标准来评判,那么我们古代历史上符合奸臣特点的官员就太多了。
可惜,曾布在以不择手段辛苦打拼得来的相位上并没有待得太久,更没有来得及做出什么政绩来,就被一个毫无争议的奸臣赶下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