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位少年暗自对自己说“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悔。”
多年后,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牵着一位鬓发如霜的老妇步履瞒珊地来到一座小庄园前。老人抬起头看了下周围便回过头来,用他的左手轻轻拍了下老妇人的手,柔声道:“看来,今年不用愁堵不住你这个小馋猫的嘴咯!”老妇人温柔地看着眼前这位老头子微微一笑,用手握住他的手叮嘱道“起风了,我们进去吧!”
老头子这么多年来为了“问心无愧”四字而遍寻百书读之。是她最为佩服之事。
他说,人有妄念,亦有真心,两者并存于心。但妄念出现时,往往会掀起巨大波浪,丧失纯真之性,如何做到心如止水,以不变应万变,对事对人如何做到问心而无愧?
儒家“正心诚意”。
佛家“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道家“恬淡虚无,真气从之”。
此乃三家之内省功夫,都只为澄明本性……
他说,她听。虽然她不懂。
书卷读百万,走访山野亦是平常。
山海关外寻老子足迹,拉萨大昭寺的问心,嵩山少林寺问佛,武当山紫霄宫的问道,昆仑山山问仙,泰岳问天,九华山中寻樵夫。一路走来,其中之艰辛无人可知。
这段问心之旅,也可为求解之旅。她也一直在身后默默陪伴。
……
小庄园不大,一人高的围墙,红色的砖墙上零星布着青苔,几条藤曼爬墙而出,把这围墙裹着,红墙不见见绿墙。
小门左右乃是一副乌木楹联,上面写道:
“耦园住佳偶,城曲筑诗城”。
门正上方有着斗大的三个大字:
“芳沁园”。
“嗯,我们进去吧”老头子轻声道。接着老头子推开了庄园之门,他对老妇由起先的牵手变为搀扶,在准备跨门而入时细心地对老妇道:“慢点”。
“安啦,我又不是瓷器,你怕我摔碎了不成?”老妇回答道。老头子笑了笑。
跨门而入,迎面扑来一阵芳香,未见其源,却闻其香,此中香味浓淡相宜,让人甚为舒心。小庄园的布局颇为简单,但这其中之蓊蔚洇润之气甚为葱郁。
左为菜圃,右为小园林,多是盆栽。中间一条笔直小道直通里面屋堂。
菜圃中多种些瓜果蔬菜,有些已成果,有些刚栽下不久,青蓝交接,一片繁密茂盛。小园林中有一簇竹林生得颇为茂盛,已是破墙而出,可见其生机之勃勃。
在园林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菜圃靠屋舍的角落,生长着一棵如手臂般粗的葡萄树,其主枝干如乩龙般盘踞在围墙与屋舍,其副枝枝叶茂盛得如天女散花般,围墙爬满爬屋舍。看来,今年必是大丰收之年。
如此才有老头子刚才的一声调侃。
“这老家伙今年倒是长点志气了”老头子看着这棵被他名为“冰槐”的青葡萄树开心道。
“每年你都嫌它结果结得少,可我每年都吃不完啦,余着那些我都给了左邻右舍。”老妇人看着老头子笑道。
“你喜欢吃嘛”老头子温柔地看着老妇回答道。
“当年在武当山,为了得到它,我可是费劲口舌”老头子回忆道。
这老妇并不知。
当年两人游历至武当山顶偏僻处,遇到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老者问老头子去其何处?
“内心深处”老头子答道。最后的相谈甚欢,余犹未尽。老者便诚邀他们至他的陋室。他告诉我们,他是一名修道之人,名为仁山。
当晚老头子便与这位仁山真人促膝长谈。从道德经的诗、书、礼,再到易、历、乐。你答我辩,你辩我答,相互印证。
时间流逝,桌面上的几簇青提已被她吃完,身为客人的她愕然可伶地看着他。像是在问“我是怎么了?这很不礼貌耶”
他回之以安心的微笑。她也舒心了许多。
天上明月高照,凡间浩然长存。
最后老头子跟她说此乃同道之人也。
第二天,下山后,她便觉得那青提葡萄真好吃,回味无穷,开始怀念了。老头子看她闷闷不乐便问之:“怎么了?”
“真好吃”
脱口而出的两个字。让她觉得羞怯极了。
“馋猫一个”
老头子摸摸她的秀发微笑道。
当天老头子趁她午睡休息之时,便又登山而行。来到仁山真人前便问之,可否告知青提之出处?真人便带他到一悬崖峭壁之处,指着那卧龙般的存在道:“它便是”。
“在大石夹缝处,它是如何生长的?”他在震惊中回过神来问道。
“此树有乃此山之宝,至于如何生长,我也不知其缘由,在其青幼之时,可能我还未出世。道友想摘就去摘吧,小心为上。”真人道。
“我想折几支,回家好心栽培,可否?”他问道?
“不可,此乃此山之宝,外人不可沾之。”真人道。
没想到真人的回绝,有福同享嘛!他便不服了。便道:
“人之初,性本善,真人这可为不善也”
“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于心安处,便为之善。”
“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它乎?”
“希言自然”。
……
与真人论道,他毫无胜算,耗神耗时,媳妇睡醒了见不到他,是他之不善。不得已,他就死皮赖脸了,真人熬不过他那痞性,终于松口。最终求得两根,他抱着手上之物火速下山。
她睡醒之时,便看到老头子抱着两根底下还糊着泥巴树枝傻乎乎地对她道:
“以后你每年都可以吃到青提了”
其中一根便是“冰槐”。
……
两位老人行至园中间,老头子看到菜圃上硕果累累满心欢喜,便走至其中一颗已挂满西红柿的树旁,弯下腰仔细挑选之后,摘了一个不大不小已长熟的西红柿。按老头子的话说:嗯,就你了,谁叫你长得这么喜气呢?
老头子回到老妇身边,拿起手中的西红柿往胸口上的衣服擦了擦,来回几圈,便递至老妇口前道“你尝尝”。
“还是这么孩子气”老妇人看着老头子柔声道。
说完便咬了一口,边吃边道:“剩下的你吃了。”
“好”
老头子便一如既往地吃完剩下的那一半。见老妇嘴边还余留汁液,便轻轻地用手袖为她擦干净。
“问你个问题?”老头子看着老妇问道。
“你说”老妇疑问答道。
“你为什么不喜欢吃萝卜?”老头子柔声问道。
“因为我属兔子啊”老妇笑着回答。
“呃!这什么逻辑?”老头子迷茫了。
老妇这辈子就喜欢看他迷惑的样子,这世上能问倒他的也只有她。平时对外人一副天下事,无我不知的跋扈样,在她这里,呵呵^_^。
“走啦!进去了,还傻站着干嘛?”老妇笑着催促道。
两人便继续往前走,有台阶之时,老头子依然搀扶着老妇。“慢点”依然脱口而出,甚是自然。老妇也已习惯。
走进内屋舍,迎面所见的是一副书帖,上面用楷书写着“问心无愧”四个大字。落款为浮生。
屋内装饰统一为木,墙上镶嵌着书架,架上整齐摆满了书籍,这些年老头子收集的书籍都在这里,书风吹起阵阵书香之气,闻之,熟悉的味道,甚喜。其中有三张木桌,正桌在中间,上面摆着文房四宝,一些小把件,比如真人赠予的小葫芦,比如佛法大师赠予的檀木手串,一左一右摆着。左右两边各有一张长条桌子,四张椅子。邻菜圃的落地窗同样摆着一张小桌子,两张太师椅,桌上面摆着一个茶壶,两紫砂杯,一个小香炉。
此时,老头子已先入座,拿起那本已翻到磨损得颇为厉害的《道德经》看了起来,人生每一阶段看此书都有不一样的感悟,这是他说的。老妇不知去哪里翻出一株沉香烟,手法娴熟地点燃插在香炉上。接着从桌子下拿出昨天尚未完成的针织,戴上那副老花眼镜织了起来。偶尔抬头微笑地看看对面的老头子,嘴角边上翘的幅度越来越大,看累了,便又沉下心来织那毛衣。手累了,便看下小菜圃,看那小白菜又长高了许多,荷兰豆也长高了不少,也快到结果了,这小菜圃可是他们两人俩的劳动成果,不过都是他劳动,她捣乱。每每想到这,她都会想到他那一推的歪理邪说。什么一起种韭菜,寓意我们都在。还有就是他种了几颗大葱,每每遇到难题,想不通之时,便会跑出来,蹲在大葱边发呆。有次问他为什么?他回答道,大葱空心尚能长得如此之大,如此之高。我们身为人,体内有着血与肉,为啥遇到难题便戛然而止?难道真如我们身高般,到了弱冠之年便不长了?她回答不出便随他去,有时他想气愤了,他便觉得他连葱都不如,便拔了把大葱,交到她手上道“今晚菜谱一葱二白”。
第二天他便后悔了,他说他怎么能把榜样给吃了呢!随后又得重新下种子。
每每想到这些往事,她都会看着眼前这位老头子,开心而笑。他在,心则安。
“想什么呢?”老头子放下书看着她柔声道。
“没什么,风大,要不要给你加件衣裳?”老妇关心回答道。
“你别织毛衣了,我都穿不过来了,每年出产至少两件,你看下我衣柜,多半都是你织的毛衣,有些呀,我都还没穿过。都一把年纪了,万一你被棒针划到我找谁诉苦去?”老头子轻声埋怨道。
“找你”老妇人斗气般回道。这可不是他第一次劝说,每每都如此回他,他便无话可说。要说她为何如此,她心里只有三字“我愿意”。
她突然想起一事,便放下手中针线问道:“现在外部都把你吹上天了,有的人说你是醇懦,有的人说你是道教子弟,还有的人说你是佛门弟子。你就不去澄清一下?”
老头子换了个姿势,双手重叠放于丹田处,微笑地看着她道:“儒家、道家、佛门,妄论我属于某一家,是不可取的。不是说它们不好,而是它们太过伟大。自古以来,它们的教条一直教化着从生,造益着百姓。而我呢?我只是自私的为已疑惑而去求解,所学之识,并未有益于任何人。所以我也不敢自称这三家弟子。明月有时会被乌云遮蔽,难显真容,但乌云不会总将明月遮蔽,总有云破月开、清光万里之时。”
老妇看着他笑了笑道:“这是你自解,你不说,外人并未知。”
“君子有所为,也有所不为。”老头子笑答道。
“说不过你”老妇道。
“这些年来,我见到最为奇异的便是“冰槐”的母株,普天之下,无奇不有。”老头子看着窗外的“冰槐”叹道。
“你怎么不说你想念哪位与你相谈甚欢的真人呢?哦对了,你当时是怎么取得“冰槐”的?是不是你俩辩论,最后你赢了?”老妇好奇地问道,这可是多年来她心底的疑问。
“我赢?那是永远不可能的事,你呀,也不看看那位真人是谁。”老头子回答道。
“不就是仁山真人吗?”老妇一脸你脑袋是不是被人砸了的样子疑问道。
老头子伸出手来,把对面老妇的手握了握,见之不冷,改为牵着。
“仁山,仁山,何为仁山”老头子笑咪咪地看着老妇问道。
老妇看着对面笑咪咪的脸,想了想。突然间,嘴巴张得如小圆般,几秒后一脸吃惊地道:“仙?”
“哈哈!真聪明”老头子握紧她的手笑哈哈道。
“聪明个鬼耶,都这么多年了才发现,你是不是当时就已经知道了?当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老妇抛出一连串的问题。激动地看着他,希望他立马解惑。
“我亦是后来才知,故地重游,遍寻山顶,却发现根本无此地方,亦无那真人,更无那葡萄树,这也许就是缘分吧!你也别想太多。”老头子柔声回答道,并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老妇的后背,以求抚平她那激动的心情。
过了不久,老妇平复了心情,用手轻拍了老头子的手,表示没事了。老头子便松开手。端正地笑咪咪地看着她。老妇报之以嗔怒。
老头子继续看着他的《道德经》,一字一句地斟酌,每每有新的顿悟,便出神一会。
老妇也在为他继续织着毛衣,偶尔抬头看下他或者看下菜圃与结出她最喜欢青提的“冰槐树。”
“你为什么不喜欢吃萝卜?”老头子突然放下书本一脸正经地问道。
“因为我属兔子呀”
老妇一脸狡黠看着他回答道。
“哦,有理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