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虎

乡下有传言,猫老了,会离开主人家跑到山上去,成为一只野兽,从而延续了生命。我信。

那一年冬天,我小姨家的猫生了好几崽,我小姨就让我抱走一只。顺着凹凸不平的石子路走去,黑暗和肮脏发臭的池塘的气味也没能阻拦我的脚步,人没到,就已经听到他们家猪拱着老木门的声音。借着微弱的光打开那扇被虫咬得坑坑洼洼的木门,便看见了姨婆抱着一只黑白色的猫崽。“抱老大吧”,她指了指她怀里的黑白色的猫说。“婆,我要那只黄的。”我有些激动的说,姨婆怀里猫远远没有橘黄色的,在猫窝里蠕动的猫儿有吸引力。灯光那么暗,橘黄色却那么耀眼,那么可爱,像一束光。

第一晚,它躲在角落,不肯吃东西,不肯让我接近,有些胆怯。可是到了第二天,就乖乖的钻进了我的怀里。说猫高冷,可我们家那只,真粘人粘得不行。它无时无刻不跟着你,你看电视,它跑到你的腿上;你去小卖铺买些甜的东西解馋,它跟着;你早上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去上学,它还送你出了家门…如果是真的钟爱与欢喜,哪来的什么矜持?

我弟弟也是真爱猫。某年新年,隔壁家的猫儿跑到了家里,我妈一大早就在准备那些吃食,一见那猫儿,空不出手,就轻轻的用脚将睡在台阶上的它挪开。我弟弟在楼下见了这情景,登时便哭了起来。这个自诩为爷们儿的爷们儿那年已上五年级了。他之所以怀疑妈是故意的,那是因为他十分清楚妈不喜欢猫,他固执的认为她对猫毛有一种天生的敌意。于是,我妈直到今天还背着这个厌猫的“罪名”。

我弟弟这个人还爱养花,门外一片空地去养了一片红得满满的指甲花,枝繁叶茂,还有一股淡淡的,说不清的味道飘来。我爸还一边拔起这些开得蓊蓊郁郁的指甲花,一边嘴里抱怨着,这一片宝地本来可以让他种几棵菜吃!我弟弟弟对虎虎真的宽容,那一片花丛里常常一片狼藉,他也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出乎意料,也在意料之中,那一只有橘黄色的,身上带着柔和的光的猫儿,会在某一天消失不见。

我们都忽略了时间的力量。时光慢慢的流淌着,慢慢的就将它卷进了叫“老”的那一条河里,裹挟着,带着我对它的怨和爱消失在那一年深秋里。好多以后,我们家没再养猫,养过的唯一一只还被药没了。不知道为什么几人都没提起,或者都心照不宣。

我爸常说,猫老了就跑山里去当野兽。如今我才明白我爸和村里人的这个谎言的高明之处。我深信不疑,但还是在门外的空地在,在那一片枯死的指甲花旁等着,等到太阳落山,等到夜幕降临。这猫儿还是念家的,我往被收割了的稻田里跑去,踩着松软的稻草的根,像一阵风一样,循着熟悉的声音狂奔。它始终带着警惕,不让我靠近,露着獠牙,那张温顺的脸变得可怖,陌生。我还是将它放走了,像它离开的那样,带着几分莫名的决绝。但有时候我弟弟还能在窗口边听到它的几声叫唤,但不知道这叫唤在哪一年停止了。直到现在,我回房开了灯都会往窗外的稻田望去,让这一束光亮洒出去,这已然成了一个习惯。

如今,我不得不面对了这样的一个残忍的真相,这个真相的背后,有它留给我们的爱,也代表着生命的新生与终结。这束光,任谁都替代不了。光没了,路还得走,还得走得很远很远,遇到光与热,直到走到它走到的那个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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