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演义里的公孙康,印象深刻。一来戏份实在就那么点儿,二来名字容易联想到金庸小说里的反派。遥想那一年,郭嘉早逝,留下遗书,说公孙康一定会把袁尚、袁熙的人头送来,果然他就给送来了。于是乎我得出两条经验:
其一,智慧型人物的成功取决于他对人性了解的深度;
其二,配合他的演员必须多少有点儿人性,换句话说,要按套路出牌。
回头再看,郭嘉真悬。
辽东公孙家的人,绝不能以正常思路揣度,这话要从他爹那辈说起。
公孙度,字升济,东北爷们,少年时在玄菟任小吏。当时的玄菟面积辽阔,涵盖了一大片朝鲜,以及部分辽宁和吉林,郡守叫公孙琙,有个儿子叫公孙豹,可惜十八岁那年死了。
这事叫同姓人家都很兴奋,因为公孙琙现在看谁都像儿子,选来选去相中了公孙度,一来大概是真有一表人才,二来和死去的儿子年纪相当,三来公孙度有个小名也叫豹,巧到惊声尖叫。于是郡守视度如己出,送他深造,还给娶了媳妇,随后便一路高升,从尚书郎做到冀州刺史,偶遇点小波折,又被免官。
不怕,底子打好了,免官无非是等技能冷却。
果然,没多久老乡徐荣做了董卓的中郎将,一句话的事,公孙度就成了辽东太守。
自此,公孙家族的癫狂表演正式拉开序幕。
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叫“谁曾经得罪或有可能得罪过我”。
由于公孙度出身卑微,本人的这点成就还是撞大运撞来的,因此一向不太被当地豪门看得起。现如今形势逆转,大家再这么下去似乎有损颜面,于是一声令下,田韶等一百多户土豪乡绅被杀,辽东人民呈懵逼状态。
所以说,穷人乍富之后多数都离开家乡,移民最好,去一个大伙儿都陌生的地方,互相之间多了份谨慎,真想重新做人,也算是个机会。若还在家门口得瑟,麻烦了,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你那点老底儿?结果自然是相互看不顺眼。想当年耶稣回老家,人们照样指指点点,说这不就是村里木匠的儿子嘛。
公孙度杀光了所有瞧不起他的人,心里大概也空落落的,便起兵东征高句丽、西击乌桓,把身边凡是会动的都打了一遍,这才略微踏实。
初平元年,公孙度衡量天下局势,对亲信柳毅和阳仪说:“汉朝估摸着是完了,咱哥们可以策划一下自立为王的事。”
他这么一说,辽东地区几乎是瞬间就降下祥瑞,以及完美解释了祥瑞的人。
真应了曹操后来那句话,倘若没有我在,真不知天下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河内太守李敏,对于公孙度的所作所为,实在是看不惯又打不过,心想自己这脾气迟早得掀桌子,干脆携家眷渡海,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公孙度的答复是:“对不起。”
几天之内,诛杀李敏宗族,还把他爹的坟刨了,开棺焚尸,紧接着改辽东郡为辽西中辽郡,又一鼓作气出海干仗,估计是没逮着李敏,无处发泄,就顺手把东莱诸县收编,设立监管机构。此后公孙度自立为辽东侯,领平州牧,又给刘邦和刘秀盖了座庙,诈称受了天子的委托,在此祭拜天地。
心是火热的,但智商明显是冰凉的,也不知他能不能分清祭拜天地和拜天地的区别,反正是什么好看就穿什么,什么气派就坐什么,一场热热闹闹的低俗表演染红了天边最美的云彩。
你别说,这么一折腾,曹操还真注意到他了,只不过天高水远,没空搭理,就封了他一个武威将军,永宁乡侯。意思是说,你折腾我不管,但别忘了老大是谁。
老大是什么吃的?公孙度把嘴一撇,说:“老子要当辽东王,永你妹个宁乡侯。”
这话不是信口开河,某日他真的召集文武,问:“听说曹操正在远征,老家空虚,我欲以步兵三万,骑兵一万直指邺郡,谁能挡我?”
遍观诸将,几乎要全票通过,唯独凉茂提出异议。那时候,凉茂本来领了乐浪太守,屁颠屁颠准备去上任,结果硬是被公孙度扣留在身边,心情不爽,逮着机会,自然要挖苦一番,他说就将军你这德性,曹操不理你算是便宜,真开仗,只需一个早上就能分出胜负。公孙度深思良久,肯定了凉茂的发言,决定从此以后只在下午出兵。
这事过去没多久,公孙度就死了,其实还挺想看他继续表演的。
度死,儿子公孙康登场,此人算是他家为数不多的正常人之一,除了配合郭嘉杀袁尚以外,还从库房里把曹操给的印绶找出来,吹一吹灰,送给弟弟公孙恭,算是正式接受了朝廷册封。曹操一看这小子还蛮识相的,就又封他为襄平侯,拜左将军。
官衔多少钱一斤?随便给。
正常人公孙康后来又干了些正常事,除了晚婚晚育这一点不大好,以至于他死时两个儿子都还小,于是众人推举公孙恭为辽东太守,可是恭同志体质特异,据说生殖系统萎缩,不必自宫,就可练神功,惜神功未成,就被公孙渊夺了政权。
这户人家终于又回归到了久违的神经病节奏。
公孙渊,字文懿,也就是刚才提到的公孙康两个儿子之一,当年人微言轻,现在可长了胡子,比之越来越像东方不败的叔叔,那是顺眼得多。在他夺权之后,魏明帝曹睿很痛快的就承认了其合法地位,这简直就是在说:“你也篡上来的?太巧了,我家也是。”
那时节,天下正当三分,公孙渊刚抱上曹家大腿没几天,就开始跟孙权眉来眼去,要说也属正常,买双鞋还货比三家呢,别说大腿了。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完全不在我这种俗人的逻辑之中了。
公孙渊和孙权好到一定程度,后者就打算立他为燕王,当作安插在边远地区的一颗棋子,就算用不上,看一看也是享受。对于公孙渊来说,情况也差不多,当不当燕王又能怎的?当,顶多惹曹睿生气,可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过来。不当,和东吴暂时做个不上床的好朋友,搞一搞暧昧,培养培养感情也不吃亏。
这种胶着状态其实是成熟政治家乐于见到的,可咱们公孙渊同志不是政治家,勉强说来,也只能算是行为艺术家。
眼看孙权的使者到了门口,公孙渊忽然担心起来,做燕王固然不错,可是怎么跟朝廷交代?不做燕王亦无所谓,可是那么多财宝礼物就让它转身回去,怎么跟自己交代?
想来想去,公孙渊做了一个他认为两全其美的决定,礼物,留下,使者,杀了。
真倒霉,张弥、许晏两颗人头就这么着摆到了曹睿面前,明帝自然是高兴的,拜渊为大司马,封乐浪公,遣使慰问。
这下好了,敌我分明,按说也是件痛快事,谁知公孙渊再次抽风,我猜,他可能患有一种见到别人家使者就抽风的病。
曹睿的使臣来到,公孙渊却排出军队迎接,不是仪仗队,是真正杀气腾腾的士兵,仿佛生怕朝廷不知道自己的声势,继而席间又出恶语,把天国使臣得罪个遍。
他可能和孙悟空想的一样:这下大家满意了吧?
景初元年,幽州刺史毌丘俭带着圣旨来讨伐公孙渊,请注意,只是换了个年号,皇上还是曹睿,可见有多恨他。没想到的是,公孙渊还挺争气,居然战败了官兵。一高兴,想起当初孙权那档子事,于是自立为燕王,设百官,还不过瘾,又给鲜卑族的单于发了一堆奖品,叫他们去侵扰北方。
不得不说,干得漂亮,不这么折腾一下,估计也招不来合格的对手。果然第二年春天,司马懿来了。
司马大军六月抵达辽东,公孙渊还想比划两下,怎料人家指东打西,步伐风骚,忽然一脚就把渊踹回了襄平城。公孙渊也没别的办法,唯有关起大门,混吃等死,吃完了粮食吃百姓,吃完了百姓吃官兵,胃口实在太好,导致手下将领纷纷出城归降。
战火持续到那年八月,丙寅日,一颗硕大的流星自天际滑落,尾巴拖了几十丈长,煞是好看。
当月壬午,公孙渊带着儿子突围,没成功,死在了流星坠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