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林河的鱼 · 永远的秋天 :孟和那木尔

欢快的马车掠过牛圈,远远看到了这五排土坯房,坐北朝南,左三右二,据说是当年哪个地质队留下的,人字房顶,土坯墙,麦秸活泥抹墙,一排五间,二十五户,住的满满的,蒙,汉,回杂居,河北,山东,东北,河北,通辽,林西等各地汇集而来的。

我家在西一排中间,里外屋,一间十来平米。现在不理解那年代的做法,这是五排房子,是当时跃进公社团结四队队员的宿舍,往西走一里半地就到锡林河,过了一尺宽木头搭成的独木桥再走一里地到有两排泥房子,这是知青住的,也是队部所在,称河西。我们这边自然叫河东了。

往西南走七八里地,趟过锡林河就看到一个独立大院,三间房,这叫西店,离河东七八里地儿,离河西有至少五里地,是个商店,河东、河西的人买个烟酒茶糖、肥皂副食的都得到这,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离它的购买人群都这么远,它独立存在,前沒村,后没店,人们买个东西至少走五里地,可它就这么傲骄的存在。谁买东西都得走这么远来就乎它。独家卖买,呵呵

进了屋,见了爹,拜了娘,认识了弟妹,这就开始了我在这草原深处,锡林河畔长达六年的生活。

首先认识了右邻一家,我的初恋是他家的儿郎。他家全队首富,也是这五排房子、二十五户里血统最纯正的蒙古族家庭。男主人叫岱钦,蒙语战将的意思,高大威猛,标准的蒙古勇士,是当时锡林郭勒盟军区的干部,很少回来,可依然是让我们敬畏的存在,家里九个孩子,六个男孩,三个女孩。女主人叫孟和那木尔,意为永远的秋天,不知谁给她起这么文艺又深刻的名字,不知她父母是怎样的人,无从追溯。

这女人完完全全的向我和我们诠释了蒙古女人的精神与力量,孟和是村里(暂叫村里吧,现在叫苏木了)唯一穿蒙古袍的人,灰色的,兰色的,咖色的,不鲜亮,但整洁,瘦削的脸,尖鼻子,高颧骨,线条清晰,一种雕刻的美,黄蜡的皮肤,深陷的眼窝,犀利冷漠的眼神,不苟言笑,不会汉浯,男人和孩子汉语说的溜溜的,她不说汉语,中等个子,头上缠着一圈布,传说,在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各部后,下令每个人都要戴头巾。圣主成吉思汗曾经喧喻:“其首赫毛利(禄马)飘扬兮精神抖擞”。因此蒙古人总是用绸子、粗布、柔皮一类的东西缠在头上,以表示头顶上飘有旌旗之角。表明一种振奋、向上的蒙古族的民族精神常存。后来,这一习俗一直传承,孟和就是这样,她不串门,不闲话,不和任何邻居来往,家里孩子多,天不亮就起床挤牛奶,喂牛,喂狗,喂马,做饭,收拾,扫院子,哺乳,孩子挨肩往下生,日子天天过。她家里家具摆饰和其他二十四户都不一样,极具蒙古特色,有花纹复杂精致的柜子,大的,小的,好几排,炕上铺的居然是深蓝色金色花纹的地毯!别人家里是泥地,唯有她家是红砖地,红砖地呀!家里永远收拾的干干净净,棱棱格格。

因为她家靠边,又接出了房子,有牛圈,马棚,狗窝,也是整洁像样,我说这几句很轻松,但这是她早晨五点就起床,不声不响,马不停蹄操劳来的,早晚各挤一回牛奶,煮茶,做饭,做奶豆腐,熬黄油,冬天卧牛卧羊时要杀牛、杀羊,储备一冬的肉食,马牛还要下小崽子,她也要一年一个两年一个的生,孩子大人一日三餐,马,牛,狗的三餐,老公在旗里工作,回来的少,孩子小,就这样,日日年年。她还是村里唯一一个能打马如飞,骑着马来往奔驰的女人,常看到她严肃的面孔,灰色蒙古袍,挺直的背,拉缰绳的手,跨下的黑马,脚边那威武的大黑狗,那时就觉得她是个神秘,高贵的女人。

她还是我们那里唯一一个管教孩子用鞭子的女人——不论是我的娘还是村里小伙伴的娘,打起孩子来都不体面,拉扯着、奔逃的,鸡飞狗跳墙。唯她有一个两股竹子纽成把,鞭绳是两股牛皮的,三儿子尔都拉为作鸟套子套鸟,偷偷从她的大黑马尾巴上一根一根的揪马尾巴毛,结果把马揪流产了,我们小伙伴亲眼看她拿着鞭子狠狠地抽尔都拉,四儿子布仁偷骑小牛犊子,压坏了牛犊子的腰,她不说话,不说教,只在院里那一鞭子一鞭子的,吓得我们一哄而散。抽孩子时脸是平静的,不言语,不狰狞,可她的儿子,再不会去拽马尾巴,再不敢偷骑小牛犊子了。

她是会说话的,却总是寡语。她的年华,她的悲喜,她的青春,我们不知道。

也是在秋天,她陨落了,生下她最小的儿子宝格楚没几个月,就听大人说孟和没了,病了,死了。抛下这一大家子,如同这秋天的树叶,无言、飘飘的落下,走了。

仔细一算,也就四十出头吧,正当壮年,就这么走了。正如她的名字,孟和那木尔一一永远的秋天,没有春花之煊烂,如秋叶之静美,秋天,安静的,丰收的,包容的,也~~~惆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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