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辈不出奈苍生何

我们阅读《剑侠传》所得到的体会来自我们当下的视角,而《剑侠传》中的三十三位剑侠,来自彼时之人的视角。如果从小说体的角度来看,《剑侠传》中大部分的故事来如骤雨,去如朝露。这些故事更接近道听途说式的截取,掐头去尾之后,只留下关键性的情节留给读者。这些故事中的留白中似乎更是为了体现剑侠的神秘和隐秘。这种写作传统在中国武侠作品中绝不鲜见,例如风清扬、独孤求败和扫地老僧。我们无法完整的得知他们的过往,更无知晓他们的结局。他们的存在就像一股制衡的力量。

要完整的定义“侠”,除了剑这个道具之外,他们的行为准则、价值取向、处世理念等属性也不能忽略。而这些属性只能在剑侠所行之事中可以窥见吉光片羽。

在《人生就像暴风雨,突然暴风雨》中重点阐述的是有关《剑侠传》中叙述的群体画像,以及这一群体对于现实生活的影响所在。如果仔细研读《剑侠传》中各类人物,就会发现一些共同表征。而这些表征也为旁观者提供了一个参照的依据。

一、剑侠骑驴不骑马

剑客与剑侠是有分别的。不是所有拿剑的人都具备“侠”的属性。在高头大马上疾驰而过的人多是剑客。剑侠出场时多半是骑驴而来,不紧不慢。更有甚者,驴都有可能是纸剪的。驴不善奔跑,但耐力极好。我们大可想象这样一幅场景,一头黑驴慢悠悠的出现在官道上,驴上有一人,带着斗笠,简单行装,在“得得得”声中行过众人眼前。这样的出行扮相自然与平日里官道上行走的泯然众人大多一致。属于剑侠一类的过客,也自然不会把剑放在显眼的位置。这种做法与那些骑马而来的剑客有着明显的分别。骑马的剑客有公门的特性,而骑驴的剑侠有着常人的装束。剑侠一般从出场时就试图隐藏身上所有的痕迹。

不过即便装束如此,却依然掩盖不住剑侠的面目。尤其是在《扶馀国主》中虬髯客的出场是这样写到:“忽有一人,中形,赤髯而虬,乘蹇驴而来。投革囊于炉前,取枕欹卧,看张梳头”。其中“投”、“取”、“看”是一连串的动作,但是其中豪气已经微微显露了。尤其是“看张梳头”四个字,凸显与平常人的不同。在唐时,盯着一位女子梳头乃大不敬的举动。

二、剑侠斗智不炫技

只有到了还珠楼主、金庸、梁羽生这里,侠客的技术才逐步有了明确的出处、来源和门派。在《剑侠传》中我们用不着区别这些繁杂的绝学,我们所能看到的顶多就是“一击”。剑在其中更像是一个道具一样。何况在《剑侠传》中有些人是不用剑的。但无论是深宫大内,还是庭院楼阁,剑侠们出入这些地方如履平地一般,没有丁点声息。

在《剑侠传》中的人物有不少还有点幻术的手段。例如在《嘉兴绳技》中所展示的“钻天绳”。难免会让人想到流行于印度耍蛇人玩弄的绳术。只是再也无人能攀缘而上消失不见了。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嘉兴绳技》中叙述的内容是一个相当严谨的故事。奇就奇在,一个囚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越狱而去的。而这个囚犯为求得这次表演,也是费尽了心思。得到了绳子,越狱才有了可能。

在《剑侠传》中对于剑侠所使用的道具不仅仅限于剑,还有药。这种药在金庸先生的《鹿鼎记》中有了正式的名称:化尸粉。而且《剑侠传》中使用这种“化人于无形”的药粉记录不止一处。这种药粉就和剑侠本身,都会让一切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唯一不确定的是,这种药粉的记录,是否也给到唐时读者同样的内心震撼!

三、他们随身都带着一个革囊

革囊应该是皮质的。在《剑侠传》中有的剑侠都会随身带着一个革囊。而这个革囊不是用做别的,而是用来装人头的。在《扶馀国主》中这样写到“于是开革囊取一人头并心肝,却收头囊中,以匕首切心肝共食之”。从这一描述来看,虬髯客对此行径乃驾轻就熟也!在唐人笔记中记载的这些传奇故事中,对于畅意杀戮复仇有着特别的视角,人头是用来证实的,心肝多半用来下酒。

不过在《剑侠传》中的出现的革囊,多半需要一个旁证人。从革囊中滚出的物件都需要旁证者的一声惊呼才显得比较正式。否则多少都有些“衣锦夜行”的落寞了。


四、千里半日还

李白诗《侠客行》中曾这样写“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我不知道李白是否也曾读过这些唐人传奇,但至少他也应该听过不少有关剑客与剑侠的故事,否则不会在《侠客行》中描述的这样精准。

在《剑侠传》中的剑侠有的不以剑胜,而是以“技”闻名。尤其是长距离的短时间往返。不过怎么看这种长距离的折返,多半与“取物”相关。否则就失去了验证。如果进一步的想象,这种需要人长途奔袭的取物之举,与后世的“隔空取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不过在唐人的笔下,一杯酒的时间里移形换位更接近幻术。

《剑侠传》中所表现出来的这种转瞬之间已在千里之外的描述,其实与剑侠善于“潜行”的特质是吻合的。正是“人莫能窥其用,鬼莫得蹑其踪”的含糊说法。也同样为剑侠的隐秘添加了一层面纱。在《列子》中讲述的御风而行,在《剑侠传》中也只能得到更多的传闻。

五、世间不平事总有人平之

在马迁眼中,对于游侠和刺客是有区别的。侠不会简单的等同于暴力犯罪者。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荆轲被归属于刺客一类,而在《游侠列传》中的主要人物只有两个:朱家和郭解。如果对比马迁笔下刺客与游侠之间的不同,刺客更接近个人行文,而朱家和郭解更接近地方豪强。针对这一类社会力量,韩非子深恶痛觉之: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儒士从理论上破坏法律制度,侠士从行动上违背法律制度。相比之下,对于法家来讲,侠的威胁性更严重一些。

在《剑侠传》中加载的故事里,所谓“剑侠”的身份就更为复杂一些了,例如昆仑奴、僧侠、头陀僧、丁秀才、角巾道士等等,对比专诸、豫让等人与权斗紧密相关的特性,《剑侠传》中的各等角色更多的藏匿在民间,与朝堂之内的联系慢慢来开了距离。这种变化耐人寻味。

《剑侠传》中叙述各色人等行侠的故事中,有关“义”的叙述成份在增加。这一点就好比天下不平之事自有人平之的隐晦说法。只不过是借助剑侠的行事让那些巧取豪夺之人多了一些警惕。

《剑侠传》是一本随意编撰而成的小书。在《剑侠传》中“重刻剑侠象传叙”一文中,对于剑侠这一类群体流传的故事背后有一个总的说明,其文中有一段如此写到:

且夫世道之日趋而日下也,豪暴侵陵,权势相倾轧,机械陷阱之设,积巧密变胜于古,虽以曹沫、聂政、朱家、郭解诸人当之且无济,适亡其躯,旁观者触目心伤,踌躇四顾,相望之曰:有能出入有无,隐显其身于千里外,报仇杀人而毛发不存者乎!盖既已智尽能索,不可奈何矣,而愤懑不平之气必期于少泄,不得已创意出奇,变千古任侠行刺之陈局一新之,既已舒其抑郁无聊,即以图千古人心之大快也。

这一段王世贞的序言中隐隐约约可以见到在《史记》中有关聂政之姐的记录,剑侠们的故事若不是依赖人口相传,何以闻名天下与文字呢?重温一下《史记》中有关聂政之姐的记录,就大概明白,这些刺客与剑侠的故事能流传下来,实属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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