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乐园(十二)扶苏

他道:“那是郑妃娘娘的旨意,再说只是送送药,也并不违背太医院的规矩。”

“送药不违背规矩是吗?”我扳过季丘的脸,作为阴阳家,五脏中毒调理五行就可以,所以我自己并不需要太通医术,但是此时此刻,我也只能用仅有的一点理论来暂缓她的毒性。

“嘴唇发紫,昏迷不醒,皮肤有红斑,又是在姜汤里下毒,是热毒,水克火,味苦。”我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推开太医,一手拽着季丘,一手拉开一个个药柜,依次尝,苦的就喂给季丘,酸甜咸辣就扔回去。

我也知道这是虎狼之法,但是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我恼太医死守规矩不肯给季丘诊治,但此刻我如此造次,太医却并不拦我,反而止住了要抓我的侍卫。我也未来得及想其中的原因。

我再一次喂药的时候,季丘咳了几下,悠悠转醒。

太医摇头喟叹:“八辈子没见过你们这么野的。”

我不理他,对季丘说:“多喝水,吐出来就好了。”

她费力地朝我点点头,我在侍卫的围绕下扶她出去,顺手从柜台上拿了一壶茶,一路走一路给她灌,她有时要吐,我就向侍卫示意一下往旁边的草丛靠一靠,她就吐在草丛里。

如此,我们到蒹葭宫时,季丘的脸色已经基本正常了。我这才看见腊梅也在,她受了几处伤,垂着头,拖着步子,看见季丘好了,朝我勉强笑一笑。我知道我给她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但她并不会怨恨我,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郑妃大概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并不怪我,先问了季丘的身体,遣人去请太医来复诊,我一直恭敬跪着,她转向我,目光温柔:“你当初不肯来蒹葭宫,怎么却到处说是本宫的人呢?”

“回禀娘娘,”我抬头用更温柔哀伤的目光仰望着她:“奴婢家里是做情报生意的,名声并不好,奴婢怕人说闲话,入宫后只求安稳,不敢周旋。可惜如今看来,”我看向季丘,“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这句话似乎很是引起了郑妃的共鸣,颔首道:“苦了你了。”

明明是半真半假的话,她这么一说,我心里却真的涌上许多委屈,她见我眼眶微红,安抚道:“你既然对他们说是本宫的人,以后还是调过来吧,你的朋友也一起。”

我叩拜道:“奴婢与季丘叩谢娘娘。”

这时太医也来了,把季丘带下去把脉,郑妃给我赐座,又细问腊梅姜汤之事。腊梅据实答了。

郑妃沉吟片刻,问道:“应该是有人想通过姜汤下毒,以此陷害你,你可得罪过什么人?”

我一路上安下心思细想,已大概猜出了端倪,许妃犯不着害我,也不会用这种法子;陈妃查不到朱砂的事情,这一点我是确信的。

那想必,是故人了。

元蘅,栾瑾,我还未曾动你们,你们却犯到我头上了,这两条鱼撒出去太久,已经学会反咬了。那我就算拔麟抽筋,也不必觉得有什么愧疚了。

“大概是几个老朋友。”我淡淡道。

郑妃露出愁容。

我温厚地说:“奴婢觉得,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只是,季丘是替藏书阁罹难,有人陷害奴婢是小事,但是如果拿几十条人命作筹码,实在让人难以安心啊。”

“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本宫就把这件事交给你了。”

我答应下来。

郑妃知道我,她知道我聪明也有手段,但她认为我是一个温厚宽和明事理的人。

我不知道她想的对不对,但是她这样想我,我很感激。

她接着道:“你是个好孩子,又很能护人,去扶苏那里吧。”我还未应下,就听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宫人禀报:“娘娘,长公子过来请安。”

郑妃笑道:“说着就来了。”

我垂下头,只看见一角绣着棠棣花的袍子和一双云纹履。

“扶苏给母妃请安。”

“起来吧,你来的正好,她叫风齐,是我给你新选的内人,你也见一见。”

我向长公子叩拜。

郑妃又道:“她虽然年纪轻,却已经做到了藏书阁的主管,可以替你打理书斋,不要轻慢。”

扶苏朝郑妃拜道:“母妃看重的人,儿臣自然不敢轻慢。”

我们两个起身,我还是不曾抬头,他也不曾关照。郑妃给我们两个赐座,我默默听着郑妃问扶苏的功课,他对答如流。

临了,郑妃想起:“藏书阁那边,你可有接替的人选?”

我想了想摇摇头。

扶苏便道:“母妃,藏书阁那边既有空缺,儿臣倒是想起一人。”

我竟不知这位长公子在小小的藏书阁也有耳目,还暗暗惊讶,没想到他却说:“儿臣记得,藏书阁曾经献上过一篇《天命秦论》,父皇还夸赞过……”

他后面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见,只感觉耳根都要羞红了。怎么偏巧皇帝夸一句我的文章就当着他的面,怎么偏巧他又当着我的面提起来。恨不能在坐席上慢慢蒸发。

郑妃看看我又看看他,忽然就明白了,笑道:“我想,这藏书阁主管的位置还真要暂缺了。”

扶苏看看我又看看郑妃,好像也明白了,惊道:“莫非你就是——”

我埋着脸,缓缓点了一下头。

扶苏的意思是皇帝喜欢那篇文章,所以他觉得要提拔这个人。但我并不清楚他本人对于那种阿谀奉承的文章是什么看法,但至少不像崔先生那样感叹“明珠蒙尘”。

我甚至疑心他根本没看过那篇论,只是觉得有个人写出了让他父皇称赞的文章,然后发现就是这个站在他面前的,母妃看重要他“不可轻慢”的十三岁的女孩子。

是这件事引起了他的好感,而不是那篇文章。我后来与他相处了十二年,所以我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对“才女”情有独钟的人,他并不苛待任何一个妻妾,但他最喜欢的,永远是像他母妃那样,柔中带刚、不争不缓、善良明理、又温润如玉的人。

在这一点上,他与徐芾有着本质的不同。或者说,他们本来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去厨房再要一盘点心。”陈平支使疆儿道。疆儿看我一眼,我无奈地笑道:“知道,等你回来再接着讲。”

他这才飞奔去了。陈平问:“其实你是知道的对吗?”

“知道什么?”

“你说你不了解元蘅栾瑾那边的事情,事前并不知道她们已经叛变。但据我了解,”

他盯着我:“你的手里,从来没有破笼之鸟,漏网之鱼。就算不是你安排的,也必定在你意料之内。”

你可能感兴趣的:(秦乐园(十二)扶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