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拭尘埃（三四五）

傍晚，面对着屏幕。读到一则留言，开启一段对话：这些天，你们是不是有些兴奋，过几天就大考了。是紧张。这个天，小朋友是在家，还是到学校复习？我家是走读，家—学校，两点一线，住校生关在学校里。走一走，好。他自己喜欢，遗传了我家老Z自由散漫的基因。

在那之前，见到一个同学回的消息：先上了三张带花的照片，然后跟随了一句旁白：花开富贵，福满人间。接着是他和四个年轻人的合照。琢磨了一下：搞不清他家公子是不是大学已经毕业，这会在做啥？或者这其中的某一位正是？问：你的学生？今年毕业研究生四个。

那张合照真得很喜气：他站在中间，戴顶遮阳帽；站在他两边的是两位女弟子；两端是两位男弟子。他的手背在后面，两位男弟子的手握在前面。两位女生是色彩斑斓的连衣裙，两位男生是白色T恤和黑色长裤。五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联想到：桃李满天下。

在那之前，算计了半天，不确定那家的小丫头在读几年级，是今年还是明年高考，问：你家丫头，今年高几？下周参加高考。好。文还是理，她？理。就是经他这么一提，才意识到高考近在了眼前。展开一下，算算：今年都有那几个小孩肯定要考，或者，可能要考。

她用“紧张”来回应我的“兴奋”，让我觉到有趣。这两个词，虽然多少是有些区别的，对我来说是一样的。时刻点设定的，或者说，绝期就在那里，作业是要在那个时间点之前交出的。这样一个交出，既是兴奋的—交出了也就放下了，又是紧张的—交出就收不回来。

年少时的紧张，早已经忘记。这些年的兴奋，已经成了习惯。这大概是写专利训练出来的。有绝期的任务让自己喜欢，反正有一道线设定在那，在那之前，可以用尽全力，在那之后，可以不用管它。没绝期的任务反倒容易让自己抓瞎，兴趣来了弄下；兴趣去了搁下。

如是，反反复复，几次下来，自己就像被反复拉伸放松的弹簧，变疲了。又或者，这个也是年纪大了的缘故，精力越来越有限，越来越精贵，旁观的时间尽量多，下手的时间尽量少。换用动物来打比方，则以前更像草食动物，吃了又吃；现在更像肉食动物，吃饱了饿。

我告诉你早上下楼去的时候，遇到了几只猫。你那会在看着故事会，丢出了一句：我们下去找猫吧？好啊。我看看时间，进厨房去处理一下，你先有点急，想我早点结束手头的活的样子。等我弄完，出来喊你，还在看着故事会，很投入的样子，喊你几遍，你说等会。

你放下了书，去换衣服。我见到你正在将一件上衣穿上，我又等了半天，见你没出来，再去看，又见到你正在将一件上衣穿上。奇了怪了，问你一下：我先前就见你在穿衣了，这会怎么见你还在穿衣，穿衣穿这么久？你笑：我换了一套啊。笑你：臭美。赶紧出门吧。

你想起什么，又跑进去取了一袋什么，不想让我看到，我当然更想看到。看到了，是一小袋猫粮。出门，边走边告你：换了是我，是不允许你买猫粮的。我带你去我早上遇见猫的地方。在那，小黑追出来两只猫。我提议你把猫粮就搁那里了，你摇摇头。说去学校那。

明白了：你这猫粮是想给昨天遇到的那只小白猫的。去到那，昨天晚上不知去了哪里的那只小白猫，又趴在那个窗沿上在睡觉。喊它半天，不应。学狗叫半天，它总算看过来。你让我别叫了，我就不叫了。它看多一会，觉到没啥稀奇，就又睡起来。你说它怎么老这样？

我说这是它的睡觉时间啊。那袋猫粮早被你撕开了，我提议帮你整袋扔到院子里去，你说那样不环保。你把猫粮倒在草地上，分开在两个地方。你本来当然是想那只小白猫会来吃。你倒完后会觉得那只小白猫可能不会下来吃。我说明天来帮你看看，看看猫粮还在不在。

你说很可能是被其他的猫给吃掉的。隔壁的院子里，我们看到了一只大的白猫。我认为它不够大，会是这只小猫的兄弟姐妹。你认为它足够大，你大概会认为它是这只小猫的爸爸或妈妈。任务完成，赶紧往回走。因为不远处，有个人牵了一只狗，正在朝我们走来之中。

因为小黑的屁股上脏，我不想看到两只狗相遇时的尴尬。当然，尴尬不是发生在两只狗之间，而是发生在两只狗的主人之间。那是出了小区的大门后，没多久的事。它撅起屁股要拉，拉了，又拉，也许是它有点闹肚子了，反正是屁股周围的毛上，粘上了它自己的便便。

你说好恶心。一听你说出“恶心”，我就开始做出作呕的动作，同时告诉你：我对词语敏感，你一提恶心，我就开始作呕了。你当然是将信将疑，我自己其实是有点信的。在那之前，它拉了第一泡便便的时候，你看着我，我手里空空的，忘记了带塑料袋：我就当没看到。

你明明看到了的。要学会忘记，否则就什么也记不得。我继续：就比如你们每天上课，就是：今天的上了，今天的忘；明天的上了，明天的玩。你要是不把今天的忘了，明天怎么学得进去？你根本就是在狡辩。你当然是会这么看，我自己其实有点信的。旧不去新怎来？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们在合计着什么时候，给小黑洗澡。你要洗头，我要弄菜，是先洗它呢？还是后洗它？很快就达成了共识：回到家，你洗头，我弄菜，等到你洗完了，我也弄好了，给它洗。结果，回到家你就去洗头，我就去弄菜。妈妈在屋里喊你洗头，你已洗着。

后来，我先吃了饭，出门去了。你们会晚点出门。我去爬山，或者说，走路。在那山上，我遇到一个人，他正骑着自行车沿着斜坡，艰难地往上走。他有放音乐在陪伴他。他从我身边过去的时候，我想着要给他鼓掌，喊加油。我举起了屏幕，对准了他的后背，将他拍下。

目送着他远去。无需我的加油的，他自己会给他自己加油。即便是那会，他正从我身边过的时候，我喊出了加油，他应该也听不到的，因为他正专心致志地将全身的力量用在腿上脚上，驱使自行车一点一点往前去。他的目光注视着前方，前方一点一点的变化在为他加油。

但是，我终归在那会，想到了喊加油，或者说，竖个大拇哥。这样的一个反应，他能觉察到，当然最好，他觉察不到，也无所谓。关键的，不在于他是否觉察，而在于我自己那时的感觉：别人的所作所为，在自己眼前呈现，就像一个榜样，借着向别人致敬来激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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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惠来，完成于2021年06月0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