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初,认识了一位编剧老师,因为同在1.19生,还算投缘。闲话中,我跟老师谈起了自己的小小心愿。随后老师给我推荐了一本书,叫《父后七日》。这件事我一直记在了心上,从上海返程北京后,我就下单了,打算趁春节假期把书读完。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书元宵才到我的家,但我已经回京了。今年9月份,妈妈给我寄粽子的时候,顺带把书寄过来了,我才正式摸到了书皮。
《父后七日》其实是台湾作家刘梓洁一篇4000字的散文,后来她变身导演,拍摄了同名电影。“父后”的“后”是“离开”的意思。故事并不复杂,就是作者处理父亲后事期间所产生的见闻和感悟。而这些荒诞的乡下习俗和复杂的乡里人情之所以被记录,是因为几个月后,作者对父亲的思念,在香港过境习惯性为他买一条长烟时,被突然唤醒,于是才有了《父后七日》。
说到丧事,我没有太多深刻体会,倒是经历过外太公和外公的。我在外婆家长大。小时候,我和外婆睡在客厅旁的卧室,外太公住在正门侧。一般卧室不会设在门边的,这在传统建筑风水学里,称为“门煞”,伤人身。
可能年纪太小了,外太公给我留下的记忆很模糊。我只记得他出殡的时候,有很多穿黑衣服的道士来送他。而我的妈妈,怀了妹妹,生死对冲,无法送行。我因为没人管,就被叫回奶奶家了。外太公走了没多久,外婆家的门墙上多了铅笔写的两个小字——凶宅。随后,太公的房间也被锁起来了。
房门重开的时候,是我舅舅把外公接回来,让他在家度过最后的日子。当时我已经是初中生了,寒假回家的时候,妈妈让我去看他。在那间昏暗的卧室里,我甚至没看清外公的脸,只听到他虚弱的声音,教导我要孝敬父母、好好学习,说我喜欢读书,他的水浒三国可以拿走。
当时的我,是愕然而冷淡的,我记得小时候外公会骑摩托车载我和外婆去喝早茶,我也知道他离开家很久,在外面有其他人。大人间的爱恨纠葛让我错乱并想回避,我不懂为什么长大就必然会摧毁心中的美好。眼前的至亲油尽灯枯,我竟觉得生死就很平淡,一时不知这是可悲,还是像肌肉酸痛一样,会延迟反应。后来的后来,在漫长的回忆里,我想起了生病时外公来看我,说我没事像猴子病了就蔫了的语气,是怜爱的语气。我确定他是爱我的,他爱我不就好了吗。
说来奇怪,我小时候最期待的节日不是过年、不是中秋,而是清明节。因为清明节可以爬山,山里的味道很好闻,烧的衣纸很好玩,拜完分的烧猪很好吃。记忆里,清明节没有悲伤,都是踏青出行的快乐。有一年,爸爸说爷爷要迁坟,政府封山,规定山里的都要迁到公共墓园去。我说,搬到飞鹅墓园,那爷爷不会很挤吗?全车人都笑了。四婶说,你爷爷在山里没人陪他说话,去了飞鹅有很多朋友。我觉得很有道理,没再说话了。
第二年,我们终于不用开1小时的车到山下,然后爬1小时上山,再把一众我没机会见到的长辈拜完,再花1小时原路返回。我们直接到了不远处的飞鹅,按图索骥,高效快速完成了任务。但自此之后,我再也不想过清明节了。公墓人山人海,很难相信这个平时几乎没人造访的地方,一下子成了全城的焦点,鞭炮和衣纸产生的浓烟遮天蔽日,让人只想离开。一切都变味了,清明成了我想逃避的节日。只是人在,就得去。
应该是爷爷迁到公墓后的第5、6个年头,弟弟也加入了扫墓的大队。爸爸非要带着刚学会走路的他去拜清,让他在爷爷坟前上一炷香。我知道,爸爸想告诉爷爷,他这一支血脉有后了,我们在族谱上传宗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并不喜欢我弟。可我们广东人常说“那都是整定的”,就是命中注定的意思,他跟我有缘分。当他只有几个月的时候,外婆抱着他,妈妈跟妹妹逗他玩,没反应。我过去随意假装打喷嚏,他就笑了。外婆说,他长大后肯定服你。
果然,他对我有一种莫名的依恋。有一次他哭,我很烦,我说你给我笑,他马上笑了,两颗硕大的泪珠还挂在脸上。一个冬天里,我要上学,高三两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出门前,他在楼梯口支支吾吾,我好奇的停下来看他,这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条没吃完的曼妥思。糖到我手心的时候,全是他的体温。高考结束,有段非常闲的时光,我某日兴起跑去接我妹妹放学。这时候,刚上一年级的弟弟出来了,我说我来接二姐,他“哦”了一声,自己一个人去了学校旁的补习班。
后来,我要上大学,爸妈因为要忙家里的活计,让我五叔和我妹妹陪我办入学,我弟没说话,默默跟车来送我。过安检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他,瞥见他好像快要哭了,我迅速回头假装没看见。第一次离家那么远,在这个瞬间,我终于心软了。我觉得我是一个很淡薄的人,但他把我捂热了。
大一的寒假,我给家里人买了很多青岛的特产,包括我弟的。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姐弟俩的关系,才亲密了许多。我才知道我错了。这个觉悟来的如此晚,晚的我几乎错过了他成长的所有美好瞬间。
作为家里的一支独苗,弟弟最开始是“悄悄”来的。因为我奶奶生了五个孩子,叔叔姑姑们要吃公粮,只能生一个,刚好生的都是女孩,所以延续香火的重任,落在了爸爸身上。农村户口可以生两个,我是头胎,二胎家里想要个弟弟。但流了很多次后,妈妈还是只能怀上我的妹妹,如果不生,以后都生不了。所以,我家的二姐来了。
后来,爸妈决定铤而走险,生第三胎。找人算过后,才知道原来是爷爷葬在了红花山,所以家里生的都是女孩。于是,埋在地下的人很快就被地上的活人合力折腾到了旁边的白花山。我没见过爷爷,在我出生前,他就因为爱喝酒得了肝硬化,走了。我只从奶奶口中得知他是读书人,写的一手好字,文革期间被带走过。如果我早生几年,爷爷会不会告诉我,他喜欢女孩,所以走后才做这样的安排呢。反正尝试过一切荒谬的、迷信的、科学不科学的方法后,弟弟如愿出生了。
我承认我一直都很嫉妒他。爸爸是长子,妈妈是长女,我是长孙女,按道理,我才是万众期待的孩子。所以我不理解为什么爸爸对我和妹妹都是放养,而弟弟小小年纪就已经给他谋划好了未来。我也不理解为什么奶奶可以因为妈妈生不出儿子,而建议爸爸找外面的人生一个。我更不理解为什么妈妈气愤起来会当着我的面说,你爸就是重男轻女。长大后,已经懂基本人情世故的我,开始能明白爸爸和奶奶不过是普通人,他们只是顶不住周遭大环境对小个体的无形压力。他们并非不爱我,他们只是很无奈。
可我想起这些话和这些事,还是会难过。我并没有成长为更好的人,我还是没能跟自己和解,我总是期待别人为我而来。
有时候会想,如果生命里那些重要的男性长辈能陪我长大,我会不会更平和,更柔软。有时候,我很讨厌自己的爱较劲,我也会嫌弃妹妹的敏感脆弱。我不是那么的强大,我没能包容那些我不能理解的不公。
最近身边的人陆续结婚。而我一个未婚单身的人,竟然开始想生孩子的事情了。我想我一定要生儿子,我能确保自己会努力做个好妈妈,但孩子他爸还不知道在哪里,他足够负责、足够包容、足够有耐心去抚育一个女儿长大吗?我不确定,我只能保证自己可以把儿子培养的有责任感和有担当。而女儿,是要拜托爸爸的。
前几天,一个合作伙伴忽然晒红本了。上次她来北京出差,我俩还没说到结婚的事。几天前,他们迎来了两周年纪念日,说去领了吧,不然以后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所以戒指还没到手,他们就登记了。我认识十年的闺蜜,下个月也要办婚礼了。我应该见证了她青春里的四任男友吧,包括她现在的老公。她老公,我是今年1月份才见了面,那时候俩人刚谈,现在有一年吗?我不知晓,反正结婚了。当代人结婚的速度,还蛮快。人生的出场顺序,还真重要。
我不理解恋爱很多年不结婚的,也不理解没谈多久就结婚的,但我能理解认识了很多年,忽然闪婚的。很多人要仪式感,可我觉得想结婚的那个瞬间,应该是稀松平常的,就是碰到了,某日阳光正好,你问他结婚吗,他说好,而后两人领证了。
算命的说我2026前后缘分到,那时候的我,估计也不会幻想一个梦幻的婚礼了。我可能只想回到农村里,在我们顺德的球场或酒厂,像寻常顺德人嫁女一样,带着我的新郎官,给一桌又一桌的亲友敬酒,接受他们的祝福。无论身处一个多么先锋和颠覆认知的行业,我的内心深处,还是传统的。那种老公孩子热炕头,平淡而小确幸的日子,我不是不渴望。
马上来到人生的第25个年头,我的爸妈已经不止一次明示暗示我该找个人了。但我看他们俩的婚姻,很幸福吗,不尽然,不幸福吗,倒也不至于,就是好的时候你侬我侬,不好的时候拔刀相见。经历有限的我,算是在父母身上见识到了人性的复杂和博弈。
可能是摩羯座与生俱来的责任感,我觉得我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和强大的心理素质,可以给我的孩子一个精神和物质皆充裕的未来,让他能够人格健全的快乐长大。我也觉得我没有足够的魅力和对繁琐生活的足够包容,让我能够爱自己之余学会爱人,能和未来的先生携手并进,相看不厌。所以没有准备好,以及没有成为更好的人之前,不要轻易让别人进入自己的人生,这样对大家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