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所,为什么你要非礼我?为什么你要把我赶出学校?
佐伯,为什么你不保护我?
彻也,为什么你不带我走?
冈野,为什么你要玩弄我?
赤木,为什么你不明白地对我求爱?
玲乃姐,为什么你不幸福?
小野寺,为什么你要背叛我?
岛津,为什么你不等我?
阿惠,为什么你要放弃我?
阿洋,为什么你要丢下我离去?
爸妈,为什么你们不爱我?
纪夫,为什么你不原谅我?
久美,为什么你说死就死?
我会变成这样都是你们害的!
以上这段是五十岁的松子,已经丢弃了往日的活力与尊严、完全变了模样的松子,自暴自弃的松子,歇斯底里的咆哮。
而她提到的这些人,是她这一生所有的相遇。有亲人,有朋友,有情人。情人间的纠葛,背叛与伤害,在前一篇文章中我们已经做过透彻的分析,在此就不再赘述。今天,我们来谈松子的朋友与家人。
无疑,“朋友”和“家人”,是两个美好的字眼。很多人的一生,都因为有这两者的存在而丰盈美满。特别是家人之爱,是最自然、真切又浓烈的情感,它的存在是人之天性与本性;然,对于松子而言,这爱却是永远的奢望。相比较而言,倒是朋友之爱多多少少填补了她心灵的空白,抚慰了她那孤寂而要强的心。
先说朋友。说起松子交往过的朋友,有三人。除了她提到的玲乃和阿惠,再有就是美容院的店长内田茜。如果说,在她的一生中曾得到过充分的肯定和友爱,便是源自她们了。最关键的,是这三位女性对她的态度,她们对她始终都充满着善意、而又不乏敬重之心。
虽然说起来这也没啥大不了,不过是朋友间最普通、自然的情感,但对于“被嫌弃的松子”而言,这竟算得上是难得的友爱了。正是这纯粹的温暖,与那些男人们的表现有着本质的差别,从而成为松子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
然而,对于一个漂流在外的人而言,家总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无论他在外有多风光,得到多少人的认可或体恤,家在他心中始终都无可替代。更何况,松子又是一个孤孤单单的弱女子,在险象环生的世界求生存;当她受够了残酷的生活、残酷的人,对家的渴望、对亲人之爱的迫切,想必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吧。
虽然要强的她不愿承认自己对家的怀恋与依恋,但从书中我们还是轻而易举便可发现这一点的。
五十岁的松子会望着东京的荒川默默流泪,那是因为荒川与她的故乡筑后川很相像,她之所以选择最后在荒川附近住下来,或许就是因为这里有最接近她内心的东西。
离家出走后的松子曾有一次向弟弟借钱求助,有两次悄无声息地回去过。但这三次和亲人接触的机会都没有使她孤寂的内心得到安慰,反倒一次比一次更痛彻地撕扯着她的心。
她最爱、最在乎的父亲,在她出走后三个月就离世了,妹妹久美因为她出走前的伤害脑筋出了问题,而母亲直到她死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和那个家的联系除了两次默默地接近外,便是和弟弟的两次见面了。
可弟弟对待她的态度,又是怎样的冷漠啊。作为亲人,弟弟是最狠心的一个,故事中他的出场次数并不多,但每一次他都将自己的冷血表现得淋漓尽致。在他的心里,只知道是松子破坏了一家人的平静生活,害父亲早逝,使久美成为家人的累赘;却从来不愿意站在松子的立场,为她去想一想,哪怕一丝一毫。更没有亲人间的在意与牵挂。
在他的观念里,或许只有简单明了的是非对错,而人必须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所以他会说:
希望你不要再进那个家门。
希望你不要来搅局。
我们不再有任何瓜葛。
妈妈也不对你报任何希望,就当你死了。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即使陈尸街头也随你的便,只是不要再给我们添麻烦了。
你根本就不存在。不要再回来了。
真是的,临时还给家人添麻烦。
……
如果说松子在当年离家出走这件事情上是错误的,那么,她的错在于她的涉世未深、年轻鲁莽,是青春犯的错;而她的弟弟多年的耿耿于怀,则表明他的自私、狭隘与不成熟。他对亲人冷血的拒绝、对亲情断然的割舍,让人心寒,让人对他感到失望。
而久美就不同了。久美这个角色,作为松子的妹妹,她始终是个弱者的形象。身体有病,精神后来也因松子的出走受到了刺激,以致直到离世都喃喃说着:姐姐,欢迎你回来。
是的,久美是唯一一个在乎松子的亲人。这个让松子羡慕、妒忌又厌恶的妹妹,这个影响了松子的性格与前途,这个改变了松子一生的人,是四个亲人中唯一盼望松子回家、欢迎松子回家的人。
久美肯定能感觉到姐姐讨厌她,并且知道为何讨厌她,所以,在姐姐面前她总表现出讨好的、谦卑的、忍受屈辱的样子;她渴望姐姐的友好与爱,却自始至终都没能如愿。而毫无疑问,这是松子的错。
如果说在松子的一生中,有唯一一个辜负了的人,那便是久美;然而让人遗憾加痛心的是,虽然她在心里排斥这个妹妹,讨厌她并憎恶她,却总有一丝希望、被亲人原谅和接纳的希望,是维系在久美身上的。
我们会为松子对久美所犯的错而责怪她;更会为她不得不从自己讨厌的人那里寻求安慰而同情她。
当然,我们也为松子感到欣慰。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总归还是有一个记挂着她的亲人的。书中,在她最后的时刻,在一片虚无中,她终于回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地方。在那里,没有父母兄弟,只有久美——
久美欢呼着,笑得像小孩一样。她跳起来,搂着我的脖子。
“太好了,姐姐回来了,姐姐回来了!”
久美紧紧抱住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叫着。她天真无邪的笑声响彻整间屋子。
“姐姐,欢迎回来!”
我的身体充满着温暖,我紧紧地抱着久美,将自己的鼻子埋在久美的头发里,用力吸了一口从小就熟悉的味道,然后笑着跟她小声说:
“我回来了。”
这是久别重逢。这是冰释和解。这是甜蜜相聚。
至此,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走到了尽头。
最后,再补充一点。其实,在松子一生的相遇中,并非总是被嫌弃的。亲人和朋友我们刚刚提到了,妹妹久美、朋友玲乃、阿惠、内田茜都是爱她的;而在她所经历的男人中,龙洋一、赤木经理都是真心对待她的人。所以说,在松子凄凉的一生里,在有些时刻,总还有丝丝的温暖环绕着她;即便是轻微的,也是真切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