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24

                  随笔·牛

                                   

      题记——你看到的是贫穷,我感受到的是富有;你感受到的是偏远,我庆幸的是拥有。

                          一

      记忆这东西很神奇,很多事情好像已经忘记了,但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被一些极普通的瞬间勾起,带出很久远的尘封往事。

      那年冬天回家,走在多年未曾去过的山路上,路旁一片斜坡草地,草色已枯黄,铃声叮当,不知是谁家的牛在草地上,一大一小,警觉的都抬起头望着,望着我这个不速之客,然后又迅速走入草丛,只剩叮当叮当的铃声。

    我站在草地上,有些恍惚,好像这铃声一直就响在我脑海,那天特别真实而已。

                          二

    牛,在乡村是很常见的,对于我这种大山沟里的农民的儿子来说,对它一点也不陌生,甚至是有如熟悉家人一般的熟悉它。

    小时候,每天上学之前,父母就会叫我们把牛赶到山上,下午放学归来,不用父母吩咐,急急忙忙的吃了两碗冷饭拌窝挪(一种坛子里的腌菜),就到山上把牛找回来。根本就没有“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的喜悦和自由。小小年纪,我们就练就了一套找牛的本领。

    来到早上把牛放出去的地方,我会像一个沉着而老道的猎人,静下心来听,只要不走远,你就会听到不同于那枝头上喧嚣的鸟鸣,不同于山下潺潺的流水的声音。当然,如果牛走远了,这种方法就没用了。

    不急,此时的我就会像柯南·道尔笔下的福尔摩斯,当然没有烟杆,虽然很想模仿一下,但终究还是怕父亲的拳头。我会蹲下来观察牛脚印,看脚丫的朝向,这种方法往往很奏效。牛的思维很简单,不会随意改变方向,如有改变,也不会太大,所以,人们常说,像头牛一样,指的就是这种特性。

    如果干燥的地上没有明显的脚印怎么办?也不用着急,牛喜欢钻草丛,在我们那里,牛可能是身躯最庞大的动物了,野猪偶有,但我不会那么幸运的。所以,在牛走过的草丛,茅草会很明显的往一个方向倒,牛是绝对绝对不会伪装的,不像我们小时候不想上学那样,捧着肚子满地打滚。

    当然了,还有很多方法,要看实际情况操作,比如牛身上被带刺的藤蔓蹭掉的毛,比如牛铃的细微区别,比如牛走过的地方留下的气味......,等等等等,如有时间,真可以写一本《找牛方法指南大全》了。

    但,牛吹多了,也会有滑铁卢的时候,这当然不会出现在指南大全这种书里的。也不能全怪我,因为一座山连着一座山,一个村寨连着一个村寨,增加了找牛的复杂性。

    那真是一次性难于启齿的经历呢,运用我找牛的三十五计,我与另外两个伙伴仍然没有找到牛,只好走为上计,希望牛认识路自己回来了,可是,事与愿违,牛没有回来!父母怒气冲冲的把手电筒塞给我们,:“不找到牛就别回来!”。因为这是农忙时节,我们也知道丢牛的严重性。

    我们三个小孩不得不投入黑夜,再次进山,此时,只有一种可能了,就是牛可能闯祸了,把别人植的树苗吃掉了!我们一商量,直接就往我们寨与牛场(一个寨名)交界的地方去,看到别人种的小杉木苗乱七八糟的样子,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肯定被别人关起来,当作索赔的证据了。但那个村有狗,平时我们都不敢去。但父母的话如雷在耳,找不到牛就别回来!我们只好关了手电筒,一家牛棚一家牛棚的找过去。

    突然,我隐约听到熟悉的铃声,没错,每个铃铛都有其独特的频率,绝对错不了。我们激动的摸到那家牛棚前,果然,三头牛关在一起!但我们不敢把牛放出来赶走,怕被狗撵上就完了。我们顾不上劳累,顾不上双脚沾满泥巴,顾不上山路的坑坑洼洼,兴奋的一路赶回家,几家大人连夜把牛赶了回来!

    那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夜呢!如果没有看到我的文字,如果我不公诸于众,那牛场的人家,甚至至今还蒙在鼓里,仍是悬案一件。

                    三

    一年冬天,很冷。

    父亲加固了牛圈,上面堆满了从田地里挑来的稻草,还把牛圈周围堆满了柴火。我们家的牛很少放出去,它也不闹,很安静。父亲说,快生了,生了的话,我们家又添一小牛犊了。

    一天一大早,妈妈就在一个大锅里熬稀饭,还放了一点盐,熬好了,舀了一大桶,叫二弟我俩抬过去喂牛,牛也喝稀饭吗?我俩很疑惑。妈妈说,这牛啊,跟人差不多,生了小牛应该补补身体,它辛苦了。

    原来生了!我俩用扁担抬着桶走,由于太满,免不了路上争吵几句。

    地上铺了一层稻草,小牛正躺在上面,它妈妈很仔细的在㖭着它的绒毛。我们把稀饭放在牛棚门口,母牛走过来,把头伸出来,大口大口的喝着,它真的喝稀饭!这可改变了我牛只吃草的观念。我悄悄地把手伸进缝隙,抚摸小牛的绒毛,母牛警觉的望了我一眼,生怕我伤害它的宝贝。

    几天时间,小牛就能尝试着站起来了,它颤颤巍巍的倚着栏杆,它的妈妈用嘴,用头,用身体,用一切可以用的办法鼓励着它。但它的双腿还不大有劲,又跪了下去,它的妈妈只是轻轻的发出声音,一点也不生气,不像我们教小孩那样子,暴跳如雷,面目狰狞,它有耐心多了。这样反复多次,小牛可以站起来了,高兴的叫着,仔细听,小牛发出的声音,跟小孩一样,妈......妈...,一点没有区别!

    选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把牛圈打开,牛妈妈似乎改变了很多,以前,只要一打开圈门,它就会迫不及待的往山上跑,撵得累死。现在,它慢慢的走出来,走在前面,慢慢的看着小牛,慢慢的等着小牛。小牛可能是害怕,都不敢走出来,牛妈妈就返回来,低着头哼哼着什么,然后又慢慢的走着,小牛试探着伸出脚,小心的,认真的走出来。它适应得很快,好像发现了新天地,在草地上跑来跑去,脑袋不羁的高傲的晃来晃去。牛妈妈也不管它,悠闲的吃着草,余光却从不离开。

    所以,记忆就像开了闸,记忆里总有双眼睛,在凝望,不管多远。

                    四

    小牛长大了,它的颈部位置隆起得老高,走路也是目中无牛的样子,没有架打,就拿路边的土堆出气,用角使劲的刨土,刨得尘土飞扬,刨得自己满身泥土。它只要看到公牛,就跑过去挑衅,当然也有不服的,随时随地开战,其他的牛都躲得远远的,我们放牛的都起哄着,不嫌事大。

    此时的牛眼睛是血红的,四角相对,撞得头破血流,连周围的草地都踩得稀烂,非得斗到分出胜负,胜的一方高昂着头,败的一方落荒而逃。小孩子们是不会掩饰的,胜方的小孩眉飞色舞,败方的小孩垂头丧气,但嘴里仍不服气的嘟嘟囔囔。

    当然这也就是业余比赛,远比不上职业斗牛赛上热闹光鲜。但我更喜欢这种业余赛,比好后继续生活,只有胜负,没有人为的你死我活。

    大人们会选日子,教长大的小牛犊口令,学会了这种口令,它就算成牛了。

    这是一种神奇而古老的口令:嘿,哇,拍朵,黑朵,第一个音发去声,最后一个黑发he的平声,很多苗语侗话用普通话发不了音,非常博大精深,这就不一一探讨,如想了解,收费,但可以免费教这几个,以后你们就会听了,哈哈哈哈哈哈。

    那几个单词,就是几个动作口令,当然只是用来教牛的,是不是有种上当的感觉。言归正传,翻译过来就是:前进,停止,向左,向右的意思。虽然口令简单,但教的过程却一点也不简单。

    大人们在圈里就要把牛控制住,套上绳子,然后牵出来,赶到有水的田里,它自由习惯了,任何束缚对它来说是极不舒服。绳子是绝对不能脱手的,不然,它就跑了,倔脾气一上来,任谁也不奈何。

    田地里已经准备了犁耙,其实犁和耙是两种劳动工具。此时父亲已经把牛套上了犁,发出口令,一错鞭子就打在身上,一直错就一直打,发出口令的同时,还得控制手上的几根绳子,几个回合下来,稻田里一片混水,牛和人都累得直喘。

    稍微休息一下,换一个人继续教。一般两三个早上后,很神奇的,再倔的牛也能听懂口令了,就算没有了绳子,照样可以指挥它了。

    小时候,父母教我们,经常用牛做比喻,你呀,牛都只教三早上,意思就是你呀,比牛还笨!

    其实,牛一点也不笨,至少它会一门外语,一门超越物种的语言。

                    尾声

    乡村里的田地,都是东一块西一块,有的甚至远得要带饭去干活。

    中相坡,不是一个坡,而是很高的一座山,记忆里很远的一座山,我们家在那里有三块田地,我喜欢去那里,可以在那里吃中饭,饭盒是竹子编的,泛着岁月的光,里面装得满满的,窝挪的香味浸在饭里,浸漫整个年少的时光。

    躺在暖暖的草地上,旁边的灌木丛上抽出了嫩芽,嫩黄嫩黄的,在阳光下泛着光。父亲抽好了烟,唱起歌来,他声音很好,就是总唱革命歌曲:一条大河,波浪宽......

    牛就在旁边悠闲的吃着草,尾巴一甩一甩的,还带着田水的气息。在这里,可以俯瞰群山,虽然雾气缭绕,但可以看到家就在那座山脚下有条小溪的半山腰上。

    是的,可以看得到。

    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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