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新年伊始,我都会立下誓言:今年无论如何要重读几本经典。然而,计划总是消失在变化中。一年至少60本书,按说,我的阅读量已经相当不错了,可是,知道我们的出版社一年总共出版多少种新书后,60本书,实在是沧海一粟。所以,3年前谢锦老师赠阅的新版《包法利夫人》,依然簇新地躺在我的书桌上。
2019年,我接受了上海博物馆交给我的一项任务,就是开设面向青少年的题为"新悦读"的系列讲座。我重读经典的计划,因此被动地落到了实处。
先让我来列举一下,在这个系列讲座的"逼迫",我重读了几本经典:《诗经》、《神祗 坟墓 学者》、《大地上的事情》、《听客溪的朝圣》、《昆虫记》、《时代广场上的蟋蟀》、《尼尔斯骑鹅旅行记》、《夏洛的网》、《杀死一只知更鸟》、《奇风岁月》、《毛毛——时间窃贼和一个女孩的不可思议的故事》、《奥菲利娅的影子剧院》、《银河铁道之夜》、《批评家之死》、《刺杀骑士团长》、《金蔷薇》、《小夜曲——音乐与黄昏五故事集》、《时代的噪音》等等,这些或者是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品,或者是献给大自然的赞美诗,或者是如夏日清风一般的少年故事,或者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巨著,让我深切地体会到了重读的魅力!
我在上海博物馆做的系列讲座
帕乌斯托夫斯基的《金蔷薇》,是1980年代大学中文系学生的必读书。当年,老师发出必须通读《金蔷薇》的指令后,图书馆里已无《金蔷薇》可借。我只好从可怜的零花钱里"抠"出一点,再转遍上海的新华书店,在一家不起眼的小书店里买到了帕乌斯托夫斯基的这本世界名著。只读了几页,我就后悔了:为什么不用买《金蔷薇》的钱去买一本《百年孤独》?在还是女学生的我看来,帕乌斯托夫斯基的文风,太像至今还在风行的《读者》杂志上的文章了,而彼时的我正痴迷于萨特、马尔克斯、索尔·贝娄等等更加西方的作家。我虽按照老师的要求读完了《金蔷薇》,但基本上是过目就忘。
"新悦读"系列讲座,还试图帮助青少年破除害怕写作的心魔。一想到讲座的这一功能,我找出《金蔷薇》老老实实地重读起来。"一篇篇优雅流畅的美文里,明示暗藏着易懂、易模仿、易见效果的写作技巧",将这一句话写进我的讲稿后,我以为通过重读我已经读懂了它,可是书里一篇题为《发生在阿勒斯万格的一件事》的文章,叫我合不上《金蔷薇》。
著名作家索鲍利送来一篇短篇小说,"条理不清,乱糟糟的"。著名作家还不允许编辑部对他的作品做一丁点修改。这可难煞了编辑部:著名作家的这部新作不经修改肯定不能发表,但,著名作家亲自送到编辑部的稿子,怎么能拒绝?就在编辑部倍感为难的时候,校对勃拉戈夫揽下了这件难办的事情。经过勃拉戈夫一整夜的劳作,编辑部再拿到索鲍利的小说,已经焕然一新!那么,老校对都对原稿做了什么使之今非昔比?添加了标点符号,而已。而已吗?著名作家索鲍利读过勃拉戈夫未做一丁点修改的文本后,拉着老校对的手激动地说:"您给我上了一课,非常好的一课。可惜上得太晚了,一想起我过去的作品,我就觉得对它们是有罪的"。
通过这个故事,帕乌斯托夫斯基只是想告诉《金蔷薇》的读者,标点符号对成就一篇文章有多么重要吗?那么,他又何必让索鲍利拉起勃拉戈夫的手说上那一通话?仔细涵泳过《发生在阿勒斯万格的故事》,再怀着崇敬的心情重读《金蔷薇》,谁都能发现,帕乌斯托夫斯基想要写的,哪里只是一本创作谈。而创作谈以外的蕴含在《金蔷薇》里的价值,恐怕只有在重读时才能体悟到。
重读,有时候会让人读到初读时没能体会到的深意。重读,有时候还能让一本老书长出引领阅读者飞翔起来的翅膀。我想说的是《神祗 坟墓 学者》。
重读德国人西拉姆的《神祗 坟墓 学者》,原本是想通过这本书告诉来听讲座的孩子们,写作并没有大家所想象的那么难。谁都知道,《荷马史诗》是一部世界级的文学经典,可因其成文太早今人阅读起《荷马史诗》来,会觉得有多重障碍横亘在字里行间,很多人因此畏难地绕过了它,更因此觉得,假如以《荷马史诗》作为标杆,自己与写作之间距离实在过于遥远。
《神祗 坟墓 学者》中几则以为谢里曼为主角的故事,告诉我们这位德国商人是怎么以《荷马史诗》为寻宝图,在今天土耳其的特洛伊古城挖到了什么——《荷马史诗》帮助谢里曼找到了宝藏,我们能否从另一个角度理解《荷马史诗》帮助谢里曼找到宝藏这件事?亦即盲诗人所吟唱的,就是眼见耳听的历史片段。
给孩子们讲过《荷马史诗》成就了谢里曼的故事后,我自己也对曾经雄霸一方的对奥斯曼帝国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这个寿命长达600年的帝国,是怎么兴盛起来又是怎么衰亡下去的?答案就在英国人卡罗琳·芬克尔撰写的《奥斯曼帝国,1299—1923》里。阅读《奥斯曼帝国,1299—1923》的过程中,我发现波兰并不像我对这个国家已有的认知,为了了解一个真正的波兰,读罢《奥斯曼帝国,1299——1923》之后,我又捧起了英国人亚当·扎莫伊斯基的著作《波兰史》。一部波兰史,半部生活在东欧的犹太人的历史,亚当·扎莫伊斯基的论述,又让我对一本买来后觉得太厚而藏在书柜深处的书产生了赶紧阅读的强烈愿望,那就是《耶路撒冷三千年》。
《耶路撒冷三千年》的作者又是一位英国人,西蒙·蒙蒂菲奥里。为那一片土地作传的,为什么都是英国人?那是另一个话题。我要急迫地告诉大家的,是三位英国作家他们生动而不学究的写作,让奥斯曼帝国、波兰和耶路撒冷的往事今生,在我的脑海里勾连成了一片异常清晰的图景,纷繁复杂又流光溢彩。得感谢西拉姆,他的的《神祗 坟墓 学者》自带一双隐形的翅膀,引领我体验到了阅读的愉快。愉快的时候,我的思绪会格外活跃,就想,何不去三个英国人书写过的地方走一走?波兰,去过了;土耳其,去过了,那就以色列吧。
加利利湖上飞翔的鸟
2019年12月,我来到了以色列,从特拉维夫到雅法,从雅法到拿撒勒,从拿撒勒到海法,从海法到提比利亚,从提比利亚到加利利,再到耶路撒冷,我发现,看到的以色列与听说的以色列更与读到的以色列,都不一样。这下,我的思考也长出了翅膀。假如说飞翔起来的思考帮助我看到了格局更大的界面的话,我得说这是阅读特别是重读悄悄地成全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