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

春夏之交,阳光灿烂草木嫩绿,经历了寒冬和倒春寒的龟缩的身体一下子都舒展开了,连空气都是生机勃勃,蓄势待发;但年迈的老头儿感受不到这早夏的蓬勃,他只有冷,彻骨的冷,身冷,心冷,他想该是他去找他媳妇儿的时候了……

不知道老头儿本名叫什么,从我记事起村里人就叫他联合爹,矮矮的个子,一身的羊骚味,说起话来笑眯眯的,养着一群羊,养着出嫁二女儿女婿一家四口,养着老实巴交讨不住媳妇儿的光棍儿子,当然,还接济着死了的大闺女家的三孩子。

听我妈说,联合爹年轻的时候家里穷,三十大几才辗转说了一房媳妇,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虽然依旧穷,但好歹是完完整整一家子,倒也和和美美过了几年平稳日子,不久,媳妇儿生了重病,在那个年代的农村,轻病能拖成重病,重病就约等于等死了,尤其是家庭本就贫寒的联合爹家;

为了不拖累本就穷困的家庭,媳妇儿自杀了,留联合爹既当爹又当妈的独自拉扯着三个孩子,其中艰辛着实是不足为外人道;再后来,忠厚的大闺女嫁了一个老实的木匠,精明的二闺女嫁了一个家境殷实的泥瓦匠,日子似乎在一点点好转,连联合爹自己都觉得再干几年给小儿子说个媳妇儿,自己就在家抱孙子,颐养天年啦,那日子,啧啧,想想都觉得美滋滋儿的。

慢慢的小儿子到了适婚年纪,矮个的联合爹提着点心掂着肉跑了东家跑西家,大姑娘、小媳妇甚至是带着孩子的寡妇,只要有人说媒就一个个带着儿子去相亲,但叮叮咚咚跑了几年,钱花了不少,儿媳妇儿却连影子也没见着,眼看着木讷的儿子从大小子熬成了穷光棍,联合爹头发白了一层。

转折从二十年前开始,一贯孝顺忠厚的大闺女在一个寒冷的冬天自杀了,留下三个年幼的孩子,外孙要吃饭,儿子要娶媳妇儿,放羊的联合爹和二闺女家合伙买了一辆三轮车做生意,做生意是比种地、放羊赚的多点,但要精明活络能吃苦,从小没娘的小儿子怯怯懦懦;“老来子”的二女婿懒懒散散,二女儿要照顾一家老小日常生活,放羊的联合爹成了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意人。

联合爹能吃苦,人也实在,慢慢地生意越做越红火,这让一家人都盼着否极泰来,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好日子;但这世间从来都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在一个雨夜,三轮车陷进了陡坡的坑里,一车的货再不赶紧拉走就完全泡汤了,心急的联合爹在车后边推,让二女婿在前边开车,不知怎地车轮轧到了联合爹的腿,虽紧急从医,但联合爹的一条腿还是废了。

从此,生意人联合爹变成了一个瘸腿联合爹;也变成了一个对子女来说没用的老头儿。

联合爹腿瘸后,在娘家混吃混喝十五六年的二闺女举家搬到了镇上;为了过生活、说媳妇儿,憨厚的小儿子不得不外出打工,以前热热闹闹的一家人现在只剩下破破烂烂的四孔土窑和瘸腿老头儿;老头儿在土窑前的石凳上从早坐到晚,眯眼看着阳光从东转到西,从门前密密麻麻的槐树叶缝里倾泄而下,却偏偏避过了自己。

小儿子打工回来带回一个媳妇儿,比儿子大8岁,嫁过三次人有间歇性精神病,还有一个10岁的儿子;老头儿不情愿,他想让自己儿子娶个正正常常过日子的媳妇儿,他怕这儿媳妇儿过几年跑了,自己儿子重走自己既当爹又当妈操劳一辈子,最后还是要孤孤单单一个人的苦日子;但没人听老头儿的话,老头儿连自己都顾不得,哪还有半点发言权。

二女儿搬到镇上后就不再回来了,连带老头儿从小带到大的外孙、外孙女也再没有回来过;听村里的人说二女儿在镇里当了包工头,听村里人说二女儿和自己一样能干,老头儿听了心里乐滋滋的,只要孩子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自己就是死也无憾了,死了到地下也好给媳妇儿交代。

老头儿生病了没有人带着去看病,老头儿偏瘫了,躺在床上不会动;老头儿已经很久没去看过太阳了,天天躺在漆黑的土窑里脏兮兮的床上,没有人说活,没有人看望,老头儿睁着眼睛想过去、想未来,泪水把枕头打湿又干,干了又湿;老头儿像被世界遗弃了,儿子儿媳不愿养老头儿,女儿也不愿养老头儿,大家都养孩子、过日子,哪有闲暇的时间和多余的钱来养没用的老爹,昔日也算姐友弟恭的姐弟俩因为老爹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甚至大打出手,土窑里的老头儿听着吵闹声,气得脸红气短,从此失了声,老头儿不会说话了;姐弟之争也因村长的介入暂时告一段落,双方达成一致“姐姐每月给弟弟二百元钱,弟弟负责老头儿吃饭,老头儿吃药的钱从低保钱里出”。

过了寒冬以为温暖的春天来了,没想到等来的是春寒,日日盼着过了春寒好见阳光,但阳光照不进阴暗潮湿的土窑,偏瘫的老头儿因为缺钾和长期营养不良不会吃喝不知屎尿了但头脑是清醒的,儿子没钱送医院,女儿不愿出钱送医院,在小诊所打点滴,后来连小诊所都不愿送了,只拿了药回家喂,老头儿浑浊的眼睛骨碌碌的看看已经爸爸的儿子,再看看意气风发的女儿,幸好命运对自己的儿女好一点,如果没了自己的话会更好。

听说老头儿拒绝吃药,拒绝吃饭,没多久就去世了,一纸草席、一孔破窑,从此,村子里少了一个矮矮的个子,一身的羊骚味,见人总是笑眯眯的老头儿……

众生皆苦,但老头儿尤甚,老头儿的一生少时失去父母庇护,中年丧失贤妻相伴,独自走人生坎坷路,把一颗心揉碎了炼化了铺给孩子们,终落得一纸草席了余生。老头儿已去了多年,我想除了用笔记录的我,没有人再记得老头儿,希望老头儿来生能够拥有一个平安顺遂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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