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旗袍的故事

   

     

      世上不少事物一定会循着自己的来路去开始历史的追溯,最终从精神与形态上去丰富故乡的路标,比如,由满族服饰演绎出的旗袍和最终成就“盛京满绣”就是如此。说“盛京满绣”才是传统旗袍的华丽转身与品质的跃然,不为过。不过,请深信我与不少人一样,在认识“盛京满绣”前,都会与旗袍有过一帘清梦般的缠绵。

      先说说故事的结尾。在几年前的一个时刻,从市妇二院产房的门缝硬生生地“飚”出几波稚嫩的声音,我料定是一位姑娘,不错,果然一个丫头。面对亲戚朋友探访,我嘴顺溜,仍对外宣布是个丫头。次数一多,察觉妻子表情有点僵硬和不自然,于是,我便变换了一种说法。我说真是天意呀,我家添了一位可以穿旗袍的角儿。不想,此话被我言中,我丫头在读“幼大”时真被选入去参加了一次区里举办的幼童艺术节,丫头在台上的一招一势与她妈妈可有一比。

      我和妻子坐台下,我心窝热热的。当荷塘背景中荷伸开一张张硕大的叶片,春意浓浓,从舞台一侧游出数十位举着小绿伞精灵般的小女孩儿,她们身着各式旗袍,款款走来。背景变换,小女孩们列队一字步地穿行于白墙青石的小巷里,伞张着,烟波浩渺中,丝丝细细的雨在空中飘散,朦胧中萦绕而来的阵阵清香……我面朝舞台,思绪万千,女儿出生前的那些年由我与妻子主演的生活剧情,我无力剪辑了,洪水般地往外涌。

      那天,或许正是我编织清梦的日子。上午,我居然在街口停下脚步,向远处张望,目光落落大方地停泊在街对面服装店的门楣上,“袍之韵”三个字很别致,有可能让男人产生抓耳挠腮的举动。我不仅大胆迈入,而且大胆围住三位模特儿打转儿,敢于大胆往她们身体投射目光。面对模特儿身上的旗袍,我动手了。手指在旗袍的领子、肩、袖口上游离,比一比长短,卡一卡膘围。正忙着,女店主飘过来,一股十分好闻的气息随之香过来。她轻喃一声,先生,你的那位能来么?女声温柔,如一捧春阳。

      她?她出差了。我脸发烫,话语急促。

      哦?你如果决定要要,我给你一个优惠价,你妻子回来一定会惊喜的。女店主说得很在理。

      我“嗯”一声,便屏声息气。我手指蛋还在衣料上来回拖动。面料是羊绒的,手感柔厚,质感强。我用拇指食指柞了几下,又捋好小衣领后退一步看,旗袍顿时透出一股子富贵气,再将一条印花围巾搭上去,显得精神十足。桔红色能让我妻子偏黑的肤色变得红润起来……后来,我还是只对塑模特儿浅浅地笑,嘘唏一声摇摇头,我毕竟与妻子好几年没谋面,眼下已拿不准妻子身体的尺寸了。

      夜里我失眠,上午在“袍之韵”的情景始终在脑子里翻腾,紧接回想起我们婚后那年秋天的一件往事来,要说那件曾经让我脸红的事差不多过去有八九年时间了。记得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蓝天白云下我拉上妻子跑了城里十好几家服装店。说实在的,我历来觉得妻子身材好,我想为她挑选一件半长旗袍。女人穿旗袍的书我看过几本,电影也是,一直觉得女人穿旗袍就一个字,美。身着旗袍,曼妙多姿,笑颜如花绽,玉音婉转流,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的感觉。

      我们几乎跑遍全城,失望正向我袭来,不远处玻璃展窗里的景致让我眼前一亮,里面不仅有裙子而且有旗袍。新发现让我们为之一振,我拥着妻子奔去。当试衣间的门一开,走出来的妻子靓丽大方,楚楚动人。看来我眼力不错,妻子穿上淡蓝色翠花旗袍也好看,觉得妻子的身材就是为旗袍而生的。假如要价好几百,我也要买。可老板说最低也要1200元。妻子知道我包里只有680元钱。不料,妻子对小声地说旗袍小了点,洗一洗缩水就不能穿了。妻子甜甜一笑,主动牵起我说,我们回家吧!妻子的笑包藏着淡淡柔意和宽厚。从此,妻子的笑意,刀刻般地存留在了我的脑海,同时内疚的种子也埋藏于我的心中。我发誓在第二年春天里,我一定要为妻子买回那件淡蓝色翠花旗袍。

      可是,在春天到来之前的这个隆冬,我所在的国营印刷厂倒闭了。我成为一片飘荡的落叶,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我开始借酒解愁,开始了无端地发脾气,心烦意乱时第一次打了妻子。开始时,妻子劝我说,别打吧,啊!我们今后有啥吃啥,日子过紧点就是了,你呢,也再不要想着为我添制旗袍了。我堂堂一个大男人哪听得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呢?后来我俩经常扭打成一团。我出手打惯了,打顺了,妻子哭着说,别打吧,啊!打下去,我们的家是要被打散的。我听了冷笑,就这样我们打打闹闹过了两个年头。再后来,妻子失去耐心,她说她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能过上平静的生活。妻子在一天早上突然消失,床头上有一份她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

      有时男人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我就是那种男人。妻子不见了,我慌了手脚,觉得天空失去彩虹。我天南海北地找妻子,找呀找,找了两个月没找着。两年后的一天我突然收到妻子寄来的20000元汇款,但地址不详。汇款单附言里说要我发挥美工师的一技之长开办一家文印部……后来我成功了。之后我多次梦见妻子穿上我为她选购的旗袍,真像文人描写的那样:绿柳风中摆,新荷雨里摇;亭亭长玉颈,款款小蛮腰;乍现玲珑态,凭添妩媚娇……

      当我揣上钱,再次来到“袍之韵”,可是模特儿身上的那件旗袍没有了。我露出的神色吓着了女店主,女店主不知所措。于是,我调整好情绪对她讲述了我和妻子的故事,后来我说我真想在重新见到妻子时有一件如意的旗袍,妻子这次回来我就不让她再走了,我会摄影,我要为妻子拍摄九百九十九张穿着旗袍的照片……说到最后我声音哽咽了。

      过后我每天向“袍之韵”打一次电话,期待早日到货。在一个平常的日子,我期盼的东西没得到,却得到妻子三月前在省外住进某医院的消息。

      我赶到那座城市,站到妻子床前,妻子很意外,平静如水。用并不凄凉的目光打量一阵我,说,你还是寻来了?

      我背对过妻子,不哭出声来。

      夜色降临,妻子要我先拉上窗帘,要我为她擦擦身子。我小心地为妻子脱去上衣。淡淡的灯光下,妻子只剩下最后的背心了。她心跳突然加剧,她觉得她胸前没有双乳而且术后的疤痕一定会吓着我。妻子似乎早已构思好台词。妻子说,我出院了也就没有啥大事了……妻子说话时露出微笑。


      我手轻轻的,生怕触痛她的创伤。

      妻子说,你不该来找我,我们各活各的也有好几年了,我习惯了,我不想要任何人知道我的境况。

      我当面撕毁一张纸。我笑笑,我说,在“袍之韵”我为你看好了一款旗袍,只是货还没到。说着话,我打开一个包,从中取出好几件女人自带乳罩的内衣。妻子出神地看着我,没出声,但笑靥如旧。

      妻子出院后,我没带妻子回原来的小县城,我包了一辆车直达东北沈阳,赶上那里的“盛京满绣旗袍节”。旗袍节真是女人的天堂,人们眼花缭乱,满绣产品,被女人们戴在头上、披在肩上、提在手上、穿着在身上、束在脚上……无流淌着鲜活的艺术。

      我利用妻子观摩表演的机会,在组委会终于见到了满绣的第四代传人杨老师,我对她讲述我和妻子与旗袍的故事。

    “盛京满绣旗袍节”闭幕的这天,参会的近千位代表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我也意外,妻子被特聘为“盛京满绣旗袍”模特队的成员。从此妻子就再没离开过东北,她与旗袍结下难舍之缘。妻子一袭青衣,染就一树芳华,两袖月光,诉说绝世风雅,行走在芳菲的年华……

作者:冰若

原创首发:纪年录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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