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扶拖拉机附近的傍晚

大院的孩子们,不论男孩女孩,不论年龄大小,都会被一样东西,像磁石一样吸引,那就是萧老三的手扶拖拉机。每次看见它回来,我们都停下手头正玩的,朝它奔去。“萧老三回来啦!”“拖拉机回来啦!”这两句的意思是一样的。我们老远听到“突突突”的声音,就朝大门方向望去。拖拉机一癫一癫,左摇右摆,沿着菜窖和树林,回到了萧老大家。孩子们就从四面八方跑向拖拉机。

虽然只是一辆拖拉机,我们却视它为宝贝。很少见到车和机械,而手扶拖拉机,萧老三用摇把在摇柄口转几圈,就能发动起来,摇柄口快速地转动,履带也传动开了,拖拉机就能走起来,把你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即便这个手扶拖拉机没有汽车快,而且没有方向盘,它仍然给我们汽车的感觉。

冲到拖拉机前第一件事就是往车斗上爬,看谁先上去。我在这边,刘鹏在对面,互相较劲。先踩住大轮胎中间,接着是胎面,两步就跨上去了。成新在后面把车斗的后挡板卸下来,从那里往上攀。鹏鹏,二毛,也相继上来了。我们喜欢站在车斗上,它是一个独特的处所,一个随时会开的运输工具,仿佛能把我们带到很远的陌生地方。兴奋的孩子们忍不住跳了起来。把铁皮踏得咣当咣当响。上面的沙子也跳起了舞。震动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就像一面表面不规则的大鼓发出的声音。

吴媛媛喜欢坐在座位上开车,弓海霞和大毛毛则站在旁边看我们玩。她们不像男孩一样热衷于爬上拖拉机,而是把这里当成一个聚会的地方,看每个人折腾。鹏鹏,敏敏,玲玲,和淘气的二毛总是在拖拉机周围跑来跑去,打来打去,有时还会失手或故意撞到女孩身上,引得弓海霞尖叫,逗得毛毛直笑。

每天回家以后,我最盼望的就是早点写下作业,去拖拉机旁边和伙伴们汇合。妈妈对我的作业检查特别严格,我总是最后一个出来的。我跑向拖拉机附近欢迎我到来的伙伴们。

“你怎么才来?”在驾驶位置的媛媛问我,随即让了让,给我腾出地方。

“你们玩多久了?”我问。

“早就来了,就等你了。”伙伴们说。

他们早已完成了看谁先爬上车斗的比赛,也在上面跳了,也被肖老三骂过了。还有什么乐趣呢?我看见海霞和毛毛在旁边聊天,刘鹏和成新在车斗上坐着,二毛和小敏在练武追打。我喊道:“咱们坐汽车到外面吧!快上车啦!”“去哪呀?”媛媛问道。“去北京,去北京!”我吆喝着。大家都很兴奋,从四面八方跑了过来,爬上车斗,就好像真的要赶着坐车似的。我把扶手摇来摇去,说,“北京到啦!你们下去玩吧!”他们就像真的到了北京一样,下车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虽然仍然只是追逐和打闹。过了一会,我喊道。“上车回家啦!谁不上就丢在北京不管啦!”伙伴们争相上了车,好像我说的是真的一样。当我宣布回家的时候,伙伴们齐声呼喊着,庆祝第一次长途旅行归来,把树林里麻雀们的聚会都盖过去了。我终于抓住了每天必备乐趣的尾巴,希望明天可以把整个的乐趣都拥有才好。

太阳已经完全消失了,还有几条余晖挂在公厕前面杨树的树顶,树林里的麻雀们也开始唱起小夜曲。院子里充满了无所不在,浓浓的,浓浓的生活气息。这个时候,也是我们的快乐要结束的时刻。很快,伙伴们就要各自回家了,剩下的人也会觉得越来越没意思,最后全要走光。那个第一个回家的,是我们的叛徒,坚持到最后的,才是好朋友。我希望小鸟永远不要睡觉,大家谁都不回家,我们的一天永远不结束。可是……“你们相不相信世界上有鬼?”已经只剩下几个大些的男孩了,成新开始发挥。“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说有鬼那是迷信。”刘鹏驳斥道。“我上厕所,就感觉到下面有鬼。”成新说。“别吓唬我们了,以后上厕所都不敢去了。”我说。“回吧,让你说得不敢待了,回去看电视。”刘鹏找到借口回家了。三个人走到岔路,要分别的时候,刘鹏习惯性地喊道:“各回各家,狼吃尾(yi)巴————”这是我们每次真的要回家的信号和确证,我和成新也跟着喊:“各回各家,狼吃尾(yi)巴————”已经好远了,我们依旧念着:“各回各家,狼吃尾(yi)巴————”

手扶拖拉机,是让大院附近的男孩和女孩变得熟悉起来的地方。以往,女孩玩百人家家,男孩们四处冒险,男孩和女孩们在一起玩的时间并不多。是手扶拖拉机让大家聚在一处,相互熟悉起来了。所以这里成了我们不变的据点,也成了大家聊天告诉的地方。

有一天,我们在拖拉机上玩。吴媛媛说,”小志,你看,你家那是买下啥了?”我扭头一看,爸爸推着自行车,后座上放着一个大箱子,妈妈扶着。路过的人都问,“买回来啦?”妈妈乐呵呵的应答着,好像他们都明白里面是什么似的。

“是彩电,你家买下彩电了。”吴媛媛大声说。

“不会吧,我都不知道他们去买彩电了。这么快我家就有彩电了!”我喊道。顾不得跟他们玩了,我径直跑向家去。

爸爸说,这是14吋的牡丹牌彩电。成新家的是12吋黑白电视,以后再不用在他家看《海灯法师》了。

这天晚上,海灯法师播完了,山西台放了一部新电视剧,是外国的,叫《三个侦探》。密密麻麻的摩天大楼,简洁明快的说话方式,让我觉得这似乎是未来的世界。

“昨天晚上《三个侦探》好看吧?”当我们在拖拉机上坐着时,我问弓海霞。

“嗯,那个女侦探波迪追一个坏人,追到最高层,门一开,那个坏人就掉下去了,幸亏波迪停住了。”

“是啊,他是有人派来的,想把那个女的闪下去。”

“那个老的也厉害,他拿的伞其实是把枪……”

“就是,其他人都不知道,把伞变成枪,一下就把坏蛋收拾了!”

“老的被枪打中了,那两个还以为他死了,正哭的了”

“其实他根本就没死,他衣服里有块铁片,把子弹挡住了,他是装死了。”

“嗯,他就是想让波迪和那个年轻的看见,他们一生气很快就把坏蛋收拾啦。”

你一言我一语,几个人就这样交流着,为我们的共同发现和一致的理解而高兴。我们看不到对方的脸,心却活跃起来。夜幕不使我们感到担心,反倒让我们留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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