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华兴正盘算着怎样给自卫队再弄些枪支弹药,子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瘦弱的后生。这后生戴着一顶黑色呢绒礼帽,帽子压得很低,一时看不出是谁。进了房,关上门,取下礼帽,却是德勋家二少奶奶墨文。
子隐本是中共湖南省委一位主管农运工作的领导人。1927年4月23日,许克祥在长沙大规模屠杀共产党员和农民协会的负责人,他被迫撤离长沙。来到赵家冲后,子隐又领导了附近乡镇的农运工作,名声越来越大。一些反动组织已经认定他是共产党人了,并很有可能对他组织和领导的农会和农民自卫队下手,形势非常危急。党组织让他立刻撤离,并让身份隐藏得极好的墨文来接替他的工作。
墨文立即对农会相关工作做了重新安排:一、取下所有农会的招牌,农会委员转入地下。以村为单位组织互济会,暗中开展工作。二、农民自卫队不再组织公开的训练,加强附近几个乡镇农民自卫队的联系,并确立相互支援的办法。三、墨文亲自主持对农会骨干人员和自卫队骨干人员的培训工作。
傍晚,纪元从田里干活回家,晚饭也没吃,就想去参加一个农会的活动一一声援邻村姚家垅农会批斗恶霸地主的活动。春杏一把拉住了他:“就你积极,今天在田里忙了一整天,饭都冒吃,又往外跑,未必不累!”春杏一般不管纪元的,见被拉住,纪元有点意外:“今晚的活动是早定了的,已经开始了,我怎能不去!”春杏撇了撇嘴:“姚家垅的那个地主对人是蛮刻薄的,但农会因此烧了他的房子,游了他的乡,打折了他的腿,现在听说还要分他的田,我认为这样做有点过分。”接着她又特意压低声音讲:“我看农会的活动,一直都是针对地主老财干的,地主老财们又不是豆腐捏的,这样做,会不会有问题。你是家里的顶梁柱,还是踏踏实实做事好,能有一口饭吃就可以了,可不能出什么事。”纪元心里一直认同和支持农会的做法,巴不得由农会作主快点分他几亩田,这样才能真正解决家里的吃饭问题。但他知道这样会很难,就是一时分下来了,那些地生老财们又岂会善罢干休。因此,他心底里还是一直认为,如果一个农民,踏踏实实做点事,能为妻子儿女挣一口安稳饭吃,那就最好了,这一点他倒是和春杏不谋而合。想到这里,纪元对春杏说:“过分不过分,不是你我说得算的,你也不要到处乱讲。怎么办我自有分寸。”
其实,纪元对农会活动并不是那么热心,他甚至刻意保持了他和华兴、二癞子之间的距离。他也没有成为农会的核心成员,甚至墨文成了农会实际领导人的事,他也不知道。只是到了后来,他觉得二癞子主持的互济会是农民互相帮助的组织,解决的是农民实实在在的问题,便主动参加了互济会的活动。
华兴、二癞子又开始每天都到德勋家做事。表面上看起来他们是两个老实巴交的长工,而实际上,二癞子主持着互济会的工作,他帮助农民互助互济,还暗中让地主富农捐钱、捐粮,再分给生活贫困的农民。华兴仍主持着百十号人的农民自卫队工作。此时,老百姓已基本上站到自卫队一边了。附近几个村镇的自卫队联合组织了几次训练,几百人的队伍,弄出了很大的响动。清乡团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几次派人来探听消息,但一无所获。
转眼到了1928年3月,春雨绵绵,柳梢绽绿。一日,天气难得放晴了。纪元等几个人在德勋家后院修缮农具。二少爷搬了把太师椅,放在前院的太阳光下,拿了本线装古书看书去了。
墨文走进后院,她也不回避纪元,就对华兴安排起任务来:“中共平江县委决定组织平江周围的游击队,农民自卫队约二十万人攻打平江县城。上级命令我们这个区的农民自卫队组织三百人参加。并命令每个人拿起能用的武器,自备三天干粮,每人另外准备两根麻绳,用来捆地主、豪绅和国民党兵。”
那天,夜空突然变得清亮如水,半夜青山还在沉睡,墨文就带着三百名自卫队员出发了。华兴和另外一个村的自卫队长断后,也迅速地融入到夜色中去了。
纪元虽然知道整个事件的缘由,却被墨文留在了家里。第二天一大早,纪元就来到了德勋家。二少爷没事人似的安排纪元和另外一个长工去清理一条水沟,第二天也是如此。第三天一大早,二少爷却突然让池生找了六个后生,提了棍棒砍刀,就走上通往平江的古道往平江县赶。
空气十分潮湿,仿佛得随便一拧就可以拧下一串水珠来。脚下是长满苔藓的山路,眼前的树木有的光秃秃的,有的清翠欲滴,而树林深处,不时传来咕咕的鸟叫声。杜鹃鸟都已经来了,确实,春天也应该来了。
突然,二少爷停了下来,脸色瞬间苍白起来。一股冷气亦或是恐怖阴沉沉地袭过来,纪元颤抖了一下,然后又无法控制似地又颤抖了一下。原来,松树旁,山石后等到处是黑洞洞的枪口。而另一行人已从远处山路的拐角处钻了出来,还没有来得及打招呼,这群人就来到了跟前。
这群人大约三十来人,大多十分狼狈。墨文最惨,腿部负了伤,被两个后生用担架抬着在走。突然,二少爷大怒起来,喝令纪元等人把墨文绑起来。纪元惊呆了,不敢动手,同来的几个后生却突然拥上去,用绳子把墨文绑了起来。
而在此时,丁结巴从一块巨石后钻了出来,阴森森地笑着,路两旁到处是端着枪的团丁。
二少爷对丁结巴似乎不屑一顾,坚决要带墨文回家。丁结巴可能也没有考虑到会碰上二少爷,没有明确的指示,他也不敢硬来,只好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