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无力的抗争

首都机场,客机缓缓降落下来。一位年轻的男子,一身商务休闲装扮,面容冷峻,健步如飞。一位俏丽时尚的女子在其身后紧紧追着,穿着一双鹅黄色恨天高凉鞋,一扭一扭地跟着显得十分吃力。女子一手拎着棕色的提包,另一只手托着一个大大的银色行李箱,粉嫩的两片嘴唇像是香肠开会一样嘟在了一起,看似在抱怨着什么。

走出航站楼,一辆的士正好路过,男子径自上了车,后面的女子叫嚷着。

出租车驶入位于这城西叫新春花苑小区,他付了车费,提着行李,匆匆上了楼,从黑色商务皮包中取出一串钥匙,企图打开那扇门,却发现钥匙和孔已经严重不匹配。

“连锁都换了,见鬼。”子岚暗自埋怨道。他也问过了景雪,那日早上离开后,她便再没有了晓羽的消息。他已经给李凯打过电话,证实晓羽已经在两天前离职了。

他的脸色凝重起来,提着行李下了楼,又重新叫了车,回到了位于城郊的观澜墅园,他想问问母亲,究竟和晓羽说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她还算务实,得到两百万的抚恤金后,便什么都答应了。”奚太太淡淡说道。

“你这话是哄三岁小孩吗?。”对于这样的回答,他显然是不满意的。

“我哄你干什么?我只是想拿两百万作为一个试金石,去试探一下她到底是爱你还是爱钱。在利益诱惑的面前,有什么不可能,她是人,又不是天上的仙子无欲无求。她见我们家的门不是那么容易进,然后改变思路,捞一笔走人,也不失为一种聪明的选择。”奚太太依旧一种冷嘈热讽的口气。

“不可能,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很了解!一定是你和她说了什么?”他极力压抑着胸中的愤怒。

“不可能?你认为我会捏造事实吗?像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就是这样,眼皮子浅得很,就是抵不住诱惑?”奚太太有些不耐烦起来。

“我们认识十几年了,她是什么样的女孩,我能不了解吗?她虽然没有什么好的出生,但最憎恨别人看轻她。还有她的工作怎么说没就没了?她为了那份工作加班加点,任劳任怨,辛苦两年就是想证明自己......”

“证明什么?有什么好证明的,还不是依附你,吃你的、用你的、住你的......算了,我们奚家不在乎这点小钱,我说过多少次,这种女人要不得?”奚太太不等子岚说完,抢先接过话题。

“她从大学到现在,一直都是自食其力,谁说她依附我了?”

“不依附你,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工作两年,能买得起车?”奚太太质问道。

“那是她替我理财投资挣得,她应得的。”

“你就是让她迷得灵魂出窍了,连老娘也都快不认得了,这样的女人断不能进我们奚家的门。”

“好!这个门,看来是我也进不得了。”他狠狠地说道,压制已久怒火在胸中蠢蠢欲动。

“怎么和你妈说话?”奚培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台阶上,穿着一身蓝色的家居服,虽然已是不惑之年,形象中依稀还透着些年轻时的英气,只是多了许多从容和儒雅,他平时很少会在家的,总是有忙不完的工作,应酬不完的饭局。他和母亲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他有自己独立的私人公寓,那个公寓子岚和她母亲从不轻易去,免得碰见了一些神秘陌生的女人,双方过于难堪。他们两的内心无形中达成了一种共识,或者说是平衡更恰当,给予对方充分自由,至于固有的地位,谁都不会去撼动的。

子岚看到父亲也在,回头看了一眼,又将头扭了回来,只是闭着眼睛,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对于自己父亲的威仪,他向来还是留一些情面的,那是属于男人之间的一种默契。

奚培源表情依旧严肃:“不就是一个女人吗?走了就走了,以后肯定会有更好的。”

他回头看着父亲,重重地回道:“我心里只有她一个,不比你们那么‘博爱’。”

“放肆!”奚父怒喝道。

奚太太显得也有些尴尬起来,她见丈夫难得替自己撑一次腰,心里还正得意,听儿子这么冷嘲他们二人,脸上又开始十分挂不住。

见三人都囧在了哪里,奚培源又换了一副口气,缓和地说道:“不管怎么说,也不应该为了一个女人和你妈顶嘴,家里这点规矩都没有了吗?”

奚太太也换了一种口气,温和了一些:“以前,见你老往孤儿院写信进去,只以为是你心慈,帮那些可怜的孩子们走出心理阴影,给他们捐书、捐物,我都是支持的。我们这样的家庭出身的孩子,多半不会体会到那些社会底层的人死活,你有这样的善意,我很欣慰。想不到,会生出这样的事端来?都怪我,都怪我心地太善良,对你疏于管教,如今你不识时务,多半原因在我。你被她迷惑成这个样子,连亲爹亲妈都会顶撞了,也怪我发现的晚,没有及早制止你们。要我说,她有什么好,不过是仗着有些姿色,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罢了。这样的女孩子,见了她们眼里的高富帅,就恨不得削尖了脑袋,倒贴上来,幻想进入豪门,从此改变厄运。是你年轻,不辨真伪,我们这样的人家选择媳妇,至少要讲个门当户对,如今社会变了,老理还是一样的。如今你只是年轻气盛,一时感情用事罢了。滢诺论长相论家世都不知甩她几条街了,这些好处你日后总有一个天能明白,听妈妈的劝,我们都是为你好。”

他看着母亲,这番言论说的疏而不漏,老练务实,尤其是最后一句‘我们都是为你好’,他是最厌恶至极的。什么样的恶事,只要打上这个标签,就会立刻占领道德的至高点。

“在什么样的圈子,和什么样的人接触,决定了你拥有什么样的人生。感情的事情以后再谈,乘着年轻多学习点东西,有时间多跟着我,跟着你乔叔叔,结交些圈子里的朋友,生意靠的就是人脉。”奚培源早已陷到了沙发上,语气厚重而沉稳。

“生意?你们的眼里除了生意,还有什么?”他对他们痛彻心扉的绝望,父母总是站在前途和生意的角度思考问题,谈感情对他们总是幼稚和可笑的。

“假如你们真正年轻过的话,就应该理解我此刻的心情。她是我唯一真心爱着的女人,我们的爱不需要向任何人和事妥协!请你们不要再干涉我们!”他的态度异常坚定,令奚氏老两口为之所震。

尤其听到儿子的第一句话,奚培源已经被怔住了,他望着儿子离去的身影,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觉得儿子彻底长大了,翅膀硬了,有主见、有思想、勇敢而刚毅,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甚至自己是逊色于儿子的,至少为了前途他选择了如今的奚太太,辜负了乡下青梅竹马的女人,这是他一生的痛楚。

“妖孽!她就是一个阴魂不散的妖孽。”奚培源的思绪被奚太太的抱怨打断了,这话倒像是咒骂他刚刚心里想起的那一位,即便知道不是,但借用过来也是极其精准的,于是他的内心十分不快。

“还不是你?什么都惯着他,帮助什么孤儿院?”奚培源反击道。

“现在怪我了,当初你不也支持他的吗?还口口声声说没有对比就不知道珍惜,为了让他珍惜现在拥有的,就必须看看那些一无所有的人的生活状况。”奚太太驳斥道。

“那女孩子我也没有怎么接触过,到底是怎样的人,能令我儿子这么痴迷。”奚培源突然饶有兴趣的问道。

“我看也一般,也没好看到哪儿去?一个倔骨头!”奚太太嘟囔道:“不过,究竟是年轻,脸皮薄,我说重几句,就乖乖消失了,走了也清静,快刀斩乱麻最是好。”奚太太显得十分得意。

“他果真收了你给的钱?”

“钱倒是没有收,说是不让我拿钱污了他们的感情。”她从鼻孔里吐出一口气,“我说呀是那丫头脑子还没开了窍,估计过不了些时候就会后悔了。”

“看来,我的儿子还是有眼光的。”奚培源说这话的时候,略显沧桑的面孔中露出了欣赏的笑意,心中对这个女孩萌生了些许好感。他老去的内心也暗自感概道:伊人已去,这一个倒是像极了她的性急。

街角有一处酒吧,安着一扇锈迹斑斑大铁门,粗糙的黑漆面间还泛着黄色的锈渍,让人觉得仿佛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老式车库铁门,没有人会去追寻,或许果真是如此。酒吧内墙上挂着几个轮胎,间或嵌着木质的展示架,一面墙摆满了十分有年代感的摩托车造型,大多是铜质的,黄黑相称古朴典雅。另一侧墙面上则摆着各种汽车模型,也是铜质的,千奇百怪,抽象又不失趣味。老板一定是位有心的收藏者,否则这上百件小物件也不是轻易能够凑足的。酒吧内清一色的木质桌椅,泛着哑光,哥特式灯具为这间双层的酒吧增添了些许现代气息,灯光恰到好处的暗淡。

老板是子岚的旧时同窗,平时很少在店里遇见他,他一年多半的时间如神仙一般在世界各地游历中度过,游到疲惫时,才肯回来小憩几日。每次回来都不忘眉飞色舞的讲诉一番所去之处的绮丽风光,旅途的各种奇遇和邂逅。他原本是个不喜读书还假装文青的本地土著,仗着拆了房子分到一笔可观的拆迁补偿,便要开始读懂生活,享受生活,像他这样把日子过成诗的人也算是极致了。无论他在与不在,都不影响子岚他们来这里三五小聚的兴致,在这里没人把他当客人,他也把这里当是自家的后院,一点儿也不生分。

今日他心情差到了极点,否则也不会喝得烂醉如泥,陪酒的是燕翔,也是他们一起的大学同窗,燕翔从大学便是他的死党兼跟班,此人内心憨实、温顺和善,长着一副奶油小生的脸,也称得上帅气,但就是有点娘,性子也不紧不慢的。他是正经的国家公务员,虽然只是小小的科技干部,但这一帮子人都喜欢笑成他为“燕部长”,扣了这么大一顶官帽子,他倒也不反对,反正他就是那么温顺,温顺是他的本色。如今见兄弟喝得烂醉,他独自清醒着也有些过意不去,也痛痛快快的灌下几杯红酒,很快就上了头,说话也颠三倒四起来,两人的落魄的醉态,此刻也不分相上下。

“走了,走了就别回来”他冷不丁地醉骂一句。

“走了好,清静!”燕翔附和着。

“对,清静!”说着,他高高举起了高脚杯,一饮而尽后,又开始四处寻找起了酒瓶。燕祥替他重新倒上了酒,见他一直胳膊支在吧台上,当起了枕头,脑袋歪在上面,来回的翻滚。

“我也想清静清静,我们家那位就不舍得走,这辈子就赖定我了!”燕翔醉意中漏出了幸福的喜色。

“滚!”他一脚将燕翔连同凳子蹬开。

这一幕被恰巧刚刚进来的景雪看到了,慌忙上前扶起燕翔,骂道:“你发什么疯?”

他笑一笑也不理会,仿佛骂得是别人一样。

“你也是,他疯了,你跟着起什么哄?”景雪扶起燕翔骂道。“咱们回家,让他一个人喝去。”

“看看,还是我家景雪好。”燕翔继续喜笑颜开的卖弄道。

“滚,快滚!”他挥舞着一个快见了底儿红酒瓶轰赶道,一连串的红色的酒汁被甩了出来,溅到了桌子和地面上。

司机小乔迎面走了进来,和燕翔、景雪撞了个满怀。是景雪给他打了电话,将他叫过来的,她自知自己一人招呼不了两个酒鬼。

小乔是奚家的专职司机,平日里子岚开不了车才会召唤他,对于奚家上下的事儿自然门儿清,但很少胡乱妄言。上次将奚太太带到晓羽的住处实属无奈,他知道子岚迟早会找他算一场仗,今日显得极不自然,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子岚见他进来,话不多说,便是一拳,只打得他眼冒金星,嘴角火辣辣的疼,景雪刚到门口,听背后传来了声响,回头喊了一声:“你怎么打人呐?”

服务生也慌忙干了过来,将子岚拉到一边。

小乔捂着脸,心里明白这一拳的由来,也不多说,只是露出委屈的神情默默挨着。

景雪看不下去,将燕翔按在就近的凳子上,上前制止道:“你寻他出气有什么用?你们奚家的老小真够蛮不讲理,有钱就怎么了?”她并不清楚缘由。

“没事,景小姐,您快走吧!”小乔转身向景雪说道。

“小乔,跟我走,不理他了。”

“没事的,您快走吧,这一拳是我活该挨的。”

景雪有些诧异:“为什么?”

“那天是我带的路,奚太太才找到白小姐的住处。”小乔压低了声音说道。

景雪恍然大悟起来,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你们慢慢清算,上仙也救不了你了。”

景雪拖着燕翔出去了,大铁门吱吱呀呀地开了,又吱吱呀呀合了起来。

“奚总,您今天去哪儿?”小乔见子岚不再动粗,知道这场劫难算了过去了,小心问道。

“你说呢?”子岚没好气的说道,他原本也是不愿意为难他的,小乔这样的稚嫩小妖想要对付他母亲那样的千年老妖,道行自然是差的很远。

小乔明白他的意思,自然知道是回新春花苑了,这位奚家大公子早已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家了:“可是,那儿没人了!”说这话的时候,他声音低到了极点。

“少废话,快走!”

二人一路也没什么话,直到车拐进了小区单元门前,子岚甩了车门,跌跌撞撞上了楼,习惯性地掏出钥匙,发现怎么都对不上锁孔,于是又拍门叫喊了起来:“晓羽——开门——”

一觉醒来,已是白天,刺眼的白光穿过了窗子直射进来,晃着他眼睛有些睁不开,他是被太阳的强光刺醒的,他甚至埋怨晓羽故意拉开了窗帘,刺激他起床,这是她惯用的伎俩。转念才想起,她已经不辞而别了,想来她走的如此决绝,是母亲太过强势,还是她太过倔强,又或者二者兼具。总之,夹在在两个女人之间,真是有苦难言。想到此,他舒了舒筋骨,伸手摸向旁边,又收了回来。他开始努力回想着昨晚的失态,不知怎么来到这里,也不知怎么打开了门,他怀疑,是晓羽突然回来,帮他开了门,扶他上床睡了觉。可是当他起床,发现门敞开着,锁子耷拉在木头门洞上,摇摇欲坠的样子后,断了片的那一节,已经脑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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