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家人

      时光太瘦,指缝太宽。不知不觉中30多年已逝。

        还记得曾经七八岁时拉着哥哥的手一起去地里给劳作的父母送饭送水的日子。那时妹妹还小,我们出门前总是把她寄放在农忙时有老人的家里,然后急急忙忙地收拾好东西就出门了。一路上哥哥板着脸不说话,我则跟在后面问东问西,乐得不行。一到了地里,老远就看见戴着草帽麻利干活的母亲扬起的笑脸。母亲眼利尖,在麦捆堆叠麦穗摇动中,总是能一眼就发现她的两个孩子小小的身影。于是早早就停下手上的活,笑看着我们走过去。父亲则始终板着一张脸,手上动作也不停,依然挥汗如雨。待我捧着水和饭跑到父亲身后叫他时,他才慢慢转过身,放下手里的镰刀,顺手捞过脖子上搭的毛巾,擦擦满脸的汗,接过饭碗和筷子,走到垄畔上,蹲下吃起来。

      整个过程中他几乎没有一句话和我们交流。对此,母亲常有怨言:“你看娃把饭都送来了,你也没有一句夸赞?”父亲头一梗,回道:“娃给她爸她妈送饭送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有啥可夸?”当时在旁边蹲着的我和哥哥互相扭头一看,也没有再言语,但那颗原本期待得到表扬的小心灵那一瞬间却很不是滋味,甚至很委屈。为什么别的孩子父母总是在他们做了一些微小事情之后,就对他们大加赞赏,而我们的父亲却是这么不近情理呢?可是30年后的今天,我终于明白了老父亲的用意。是的,做好自己本分内的事是你的职责,也是你的义务,有什么可值得称赞和表扬的呢?

你瞧,这就是我的那位始板着脸不近人情的父亲。或许你怎么都想不到我这位刻板的父亲却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

      曾经高中毕业,当了17年民办教师的父亲,写一手好字,文笔也很好。逢年过节,村里的对联几乎都要经过他的手,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需要形成文书类的资料,也都是来找父亲。不仅如此,父亲还自学成才,吹拉弹唱样样拿得起。村里有办庙会,锣鼓家伙训练由父亲主持操练,神庙进香要念诵一段经文或唱一段神曲,那二胡伴奏依然主要由父亲去撑场。

        每到腊月,父亲还负责在红纸上描绘出各种图样,由母亲剪出来贴在门楣上迎接新春。这样的父亲在我们儿女面前始终板着面孔,让人实在很难理解!

      勤劳、温柔的母亲则恰恰与父亲相反,她始终面带笑容,即便是在田间地头干活,即便是晨起或者晚宿,总是挂着一副温暖的笑容,让人看了心里感到非常亲切与舒服。

      听旁人说,我母亲年轻时,那可是十里八乡的一枝花。大大的眼睛,苗条的身材,还有那一双巧手绣的花,织的锦儿,那都是百里挑一。她还自学裁剪,可以自己设计制作衣服。嫁给父亲后,有了我们,母亲裁剪与刺绣的手艺更是不断精进。在父亲这边村里也是叫了响。有谁家姑娘要出嫁,绣个枕套,描个手帕都来找她。谁家媳妇生孩子,要做满月活,老人过寿,邀母亲在寿衣上绣字,母亲都从不推拒,去了立马就能拿出活儿来。如此这般自然就得到了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们的夸赞。

      对待我们,母亲则更是尽心。我们姊妹从小到大的衣服都是母亲扯来布料自己设计做出来的。今天在衣襟上绣一朵花,明天在袖口上捏一个褶子,后天再在肩头做一个泡泡袖。总之,心灵手巧的母亲尽其所能的用最少的钱,打扮出最漂亮最得体的我们。每当我和哥哥走在街上时,总会收获来自大人或小孩艳羡、称赞的目光。这时候我们也常为自己有这样一位手巧能干的母亲而骄傲。

        在父亲严肃的表情与严格的要求下,在母亲做事精益求精近乎完美的追求理念的影响下,哥哥和我从小到大做事也力求严谨细致。尤其是哥哥,生性聪明,且有一种不服输的气概。最关键的是他特别爱读书。我印象中他上小学二年级时已经不满足于只读课本了,那时候市面上又很少有课外书,最多就是连环画,哥哥经常去借或去租书来看。再后来,父亲见哥哥喜欢读书,就替他去自己所在学校借来《牛虻》《红岩》《毛泽东选集》《暴风骤雨》《创业史》等书让他翻阅。再后来,父亲一咬牙,终于到书店给哥哥买了一本科普著作《动脑筋爷爷》。直到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拿到那本书时我激动的心情。摩挲着光滑的封面,看着精美的绘图,心里乐得跟什么似的。这本书不知被我们翻了多少遍,它几乎一直陪伴在我们的童年生活中。而也正是这本书激发了我和哥哥对自然科学的兴趣。之后,哥哥又自己从同学家里借来了许多政史生地等方面的课外书籍,再后来有一位在县城中学教书的表姐夫大学时期的课本都被哥哥搜罗了回来。于是,他读书的面又扩展到了文学方面,什么莎士比亚四大悲剧、四大喜剧,巴金的《家》《春》《秋》,姚雪垠的《李自成》,中国现代文学史、古代文学史等,杂七杂八的书,哥哥读了很多,我也跟着受到了一些熏陶。这样嗜书如命的哥哥加上天资聪颖,很快就在小伙伴中树立了威望。就连村里有些大人也对哥哥的知识面与出众的棋艺非常欣赏。时不时邀请哥哥对垒几盘。

      我心里也一直觉得哥哥是一个有想法,做事目标明确且很有毅力的人。他后来的求学、工作、科研等方面的不断上进就是最好的证明。每当他隔着电话线向父母亲汇报自己的近况时,我能听到他语气间的疲惫,但也能感受到他的欣喜与自得。每到这时,我总忘不了提醒他注意身体,加强锻炼。父亲依旧板着个脸,但也不忘把最真切的关怀用警告式的言语传递给他远在异乡的儿子。母亲自然是用亲切的语言伴随着温暖的笑容给儿子送去鼓励与赞赏,既温暖了电话那边的儿子,也温暖了身边的女儿们。直到人已中年的今天,每次提起家,我的耳中总会回荡着母亲手拿电话时那爽朗的笑声,眼前也总会浮现出母亲那温暖的笑颜。那就是我们一家最幸福的时刻。

      妹妹比我和哥哥小五六岁,从小娇生惯养,长得像个洋娃娃。学习上虽然没有我们用功,但她却很聪明,人情事理上头脑清晰,做事也比较干脆利落。后来大学毕业嫁到了南方。离家的孩子特别想家,所以即便是后来有了一双女儿,只要一有时间就和父母亲视频,讲述她的快乐,倾诉她的委屈。这时候的母亲又是一幅心理导师的模样,要么细致剖析事理,要么耐心开导劝诫,父亲则在一旁板着个脸,偶尔插上一两句话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但父亲板着脸的意见却往往能轻易被妹妹捕捉到。

      这样的场景常让我想起汪国真的一句诗:即便你走得再远,也走不出父亲母亲关切的视线。同样,即便相隔千山万水,血浓于水的亲情也永远无法被隔断。可不,我们这一家人,就是这样,我们兄妹三个,不管人在哪里,也不管到了哪个年龄阶段,父母都是我们永远的依靠。逢年过节的欢聚也罢,平常日子里的电话交流也好,那个即便一直板着脸的父亲,他的每一句话却是我们人生的指明灯;母亲那即便隔着电话线的爽朗的声音,温暖的笑容却总是能带给我们欢欣的鼓舞与前进的动力。

      瞧!这就是我们一家人。即便偶有摩擦但却始终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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